雨下了整整一夜。
温景然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久久无法入睡。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下午的画面——伞下狭窄的空间,雨打伞面的沙沙声,陆星辞湿透的肩膀,还有她递出手帕时,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
那份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微凉,却带着电流般的热度。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黑暗中,心跳声格外清晰,像在提醒她什么。她想起陆星辞接过手帕时怔愣的眼神,想起他擦拭肩膀时轻柔的动作,想起最后在雨中,他撑着伞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背影。
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直到后半夜,雨势渐歇,温景然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挤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昨夜那场雨把世界洗刷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
温景然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脑袋还有些昏沉,但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她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涌进来,刺得她眯起眼。院子里,梧桐叶上还挂着水珠,在晨光中晶莹闪烁。奶奶正在葡萄架下浇花,水壶喷洒出的水雾在阳光下映出小小的彩虹。
一切都宁静而美好。
温景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开始换衣服、洗漱。下楼时,奶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清粥小菜,还有两个水煮蛋。
“小沅醒啦?”奶奶笑眯眯地说,“快吃早饭,今天天气好,把被子抱出去晒晒。”
“嗯。”温景然在桌边坐下,端起粥碗。粥熬得恰到好处,米香浓郁。她小口喝着,忽然想起什么:“奶奶,陆星辞呢?”
“一早就去画室了。”奶奶说,“那孩子,周末也不睡懒觉。”
温景然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她得把数学笔记还给陆星辞。
这几天补习,陆星辞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了她。那本笔记比林晓雨的还要详细,不仅整理了所有知识点,还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了易错点和解题技巧。温景然几乎把它当成了教科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吃完早饭,她回到房间,从书包里找出那本笔记。
深蓝色的硬皮封面,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用了很久。温景然轻轻抚过封面,然后翻开第一页。
陆星辞的字迹一如既往地清隽有力,排版工整,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条理清晰得令人惊叹。温景然一页页翻看着,复习着这几天学过的内容。那些曾经让她头痛的公式和概念,现在看起来亲切多了。
翻到三角函数图像那部分时,她停住了。
这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一幅小小的速写。
用铅笔画的,线条简洁,但神韵抓得很准——是一个女孩的侧脸,微微低着头,眉头轻蹙,正专注地看着什么。头发扎成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鼻尖小巧,嘴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
温景然愣住了。
这个侧脸……是她自己。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在画室里做题时的样子。那天她遇到一道难题,咬着笔头思考了很久,陆星辞就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等着。
她完全不知道,他那时在画画。
而且画的还是她。
心跳开始加速。温景然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到下一页。
空白处又有一幅速写。
这次是正脸,她在笑——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上扬,露出一点点牙齿。画得很生动,连眼睛里那种亮晶晶的光都捕捉到了。温景然努力回想,这好像是前天,她终于解出一道复杂的诱导公式证明题时,开心得笑出来的样子。
再翻一页。
又一幅速写。她在打哈欠,眼睛半眯着,一只手捂着嘴,看起来有点困,又有点可爱。这应该是昨天下午,她病后初愈,精神不济,听着听着课就开始犯困……
温景然一页页翻下去,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响。
每一页的空白处,几乎都有她的速写。有时候在页眉,有时候在页脚,有时候就画在公式旁边的空白里。有时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有时却画得很细致,连睫毛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她低头思考的样子,她蹙眉疑惑的样子,她恍然大悟时眼睛一亮的样子,她喝粥时鼓起脸颊的样子,她靠在公交车窗上打瞌睡的样子……
每一幅都不一样,每一幅都抓住了某个瞬间的神态。
温景然坐在床边,笔记本摊开在膝上,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铅笔痕迹。线条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一笔都画得很用心,即使只是随手的涂鸦,也能看出作画者的专注和……温柔。
是的,温柔。
这些画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透过纸张,透过铅笔灰,直直地撞进她心里。
她忽然想起很多细节——画室里,他总是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笔,偶尔会在草稿纸上画几笔,她以为他是在画示意图;公交车上,她靠在他肩上睡着,醒来时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速写本,见她醒来就迅速合上了;甚至在学校里,课间休息时,她偶尔回头,会看见他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就抬起头,对她笑一下……
原来,他一直在画她。
用眼睛观察她,用画笔记录她,用那些她不曾注意到的空白处,悄悄收藏关于她的每一个瞬间。
温景然的脸颊开始发烫,耳朵也热起来,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甜蜜的、羞涩的、震惊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捧着那本笔记,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捧着滚烫的炭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苏清沅。”是陆星辞的声音,“奶奶让我来问问,你的被子要一起晒吗?”
温景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合上笔记,可已经来不及了——门被轻轻推开,陆星辞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长裤,头发还有些湿,大概是刚洗过脸。看到温景然坐在床边,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膝上的笔记本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温景然能清楚地看见,陆星辞的表情从平静到愣怔,再到……慌乱。
他显然认出了那本笔记,也显然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迅速蔓延到脸颊和脖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动。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落在那些铅笔速写上,落在温景然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也落在陆星辞通红的耳朵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后还是陆星辞先有了动作。他快步走过来,几乎是抢一般地从温景然手里拿走了笔记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我……这个……”他的声音有些发紧,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这个是我随手画的……没什么……”
话说得语无伦次,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沉稳冷静的陆星辞。
温景然抬起头,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那点羞涩忽然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柔软的感觉。
她轻声说:“画得很好。”
四个字,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在两人之间。
陆星辞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握着笔记本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他看着她,眼神里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藏的情绪。
“我……”他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景然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从容不迫的少年,此刻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脸颊通红,眼神躲闪,像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
心里某个地方,软软地塌陷下去。
原来他也会紧张,也会慌乱,也会因为被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而不知所措。
这个认知让温景然忽然不那么紧张了。她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谢谢你借我笔记。”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还是很轻,“我看完了,正准备还给你。”
陆星辞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终于找回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嗯。不用还,你先用着。”
“可是……”
“我还有事。”他打断她,语气有些匆忙,“要去画室……画画。”
说完,他转身就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急促而凌乱,很快就消失在楼下。
温景然坐在床边,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久久没有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阳光在缓缓移动。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笔记本封面的触感,还有那些铅笔速写的、细微的凹凸痕迹。
她想起刚才陆星辞慌乱的眼神,想起他通红的耳朵,想起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弯起了嘴角。
一个浅浅的,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甜蜜的疼痛,和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喜悦。
原来,被人这样珍视着、观察着、记录着,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那些她以为只是同学间普通关心的瞬间——画室里的补习,雨中共撑的伞,生病时的守护,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递手帕的动作——背后藏着这样深沉的、隐秘的情感。
温景然站起身,走到窗边。
院子里,陆星辞正快步穿过葡萄架,走向画室。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僵硬,脚步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走到画室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但最终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温景然靠在窗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阳光温暖地洒在她身上,院子里,被雨水洗过的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晃,闪着晶莹的光。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
那里,心跳依然很快,一下,又一下,像在唱着一首她刚刚才听懂的、甜蜜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