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陆琯盘膝而坐,身前悬浮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淡金色木人。
正是那具从赤阳子洞府得来的“牵星傀”。
木人表面光润,却在胸口处有一个狰狞的贯穿伤口,边缘残留着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
这是当日修文的冥焰所留。
陆琯的指尖在伤口边缘轻轻拂过,神识探入其中,感受着其内部精巧而复杂的构造。
他身前的木桌上,还摊开着那本名为《牵星傀》的傀儡心得手札。
根据手札记载,此傀儡的核心材质,是一种名为“霜栖木”的灵木。
此木天生亲和神识,质地坚逾精铁,且对阴邪火焰一类的术法有天然的抗性。
难怪当日修文的冥焰威力那般惊人,也仅仅是洞穿了傀儡,而未将其彻底焚毁。
可饶是如此,胸口的伤势也破坏了傀儡内部的能量传导核心,使其彻底成了一件死物。
陆琯曾尝试用黄沙坳坊市能买到的最好的一种“铁心木”去修补。
他耗费数日,小心翼翼地将铁心木削成与缺口完全吻合的形状,嵌入其中。
然而,当他尝试以手札上的法门,将自身神识与灵力注入其中时,铁心木与傀儡原本的霜栖木材质之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
两种灵木的气息截然不同,灵力流转至此便会立刻紊乱,最终功亏一篑。
那块价值不菲的铁心木,在灵力冲突中化为了齑粉。
“【百年霜栖木……】”
陆琯收回神识,心中默念着手札上对材料的要求。
不单是霜栖木,更重要的是年份,至少需要百年火候的灵木,其木性才能与傀儡本身完美相融。
这种品阶的灵材,在黄沙坳这种偏僻坊市,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
这四年来,陆琯在坊市中行走时,会有意无意地在一些贩卖材料的店铺前驻足,或是旁听其他修士的交谈。
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
霜栖木本就罕见,多生长于极寒的雪山之巅,百年份的,更是只有在一些大型拍卖会,或是某些传承久远的宗门、家族库藏中才可能寻到。
陆琯将牵星傀与手札重新收好。
此事,急不得。
他心念一动,一件通体漆黑的内甲浮现在身前,正是玄蝎甲。
此刻的玄蝎甲,早已不复当初铁崖交付时那般崭新。
甲胄表面,布满了细如牛毛的划痕,那是被药鼎派遗迹中的妖藤尖刺所伤。
而在甲胄的左肩与后心位置,则各有一片暗淡的区域,其上的灵光几乎泯灭,隐隐能看到一丝黑气残留。
那是被修文的黑炎沾染所致。
尤其是在他闭关冲击筑基中期时,此甲为了护住他的五脏六腑,承受了大部分狂暴灵力的冲击,更是伤上加伤。
如今这件中品防御法器,其防护能力,恐怕已跌落至下品法器都不如的水准。
陆琯眉头微皱。
这黄沙坳虽小,倒也有一间铸星阁的分号。
数月前,他便带着玄蝎甲去过一次。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修为在炼气三四层的老师傅,在黄沙坳颇有些名气,据说祖上曾出过金丹期的铸器师。
老师傅起初还颇为自得,可当他接过玄蝎甲,仔细端详了片刻后,脸色却变了。
他将甲胄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尤其是在甲胄内衬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蝎子形状的烙印后,竟是连连摇头,直接将甲胄推了回来。
“【道友,这活,老朽接不了】”
“【为何?】”
“【此甲,是沙弥城铁崖大师的手笔。铁崖大师的铸器手法自成一派,尤其是这蝎甲的淬火与灵纹刻画,皆是独门秘传。老朽这点微末道行,若是强行修补,只会毁了这件宝贝。道友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师傅言语间满是敬畏,无论陆琯如何软磨硬泡,他都坚决不肯再碰一下。
陆琯对此无可奈何。
最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铸星阁另外选了些尚可的材料,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定金,让那位老师傅为他重新炼制一件全新的下品防御内甲。
虽然品质远不及玄蝎甲,但聊胜于无。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到了取货的日子。
陆琯将伤痕累累的玄蝎甲收入储物袋深处。此物,恐怕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前往沙弥城,再做打算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撤去后院的禁制,走入前方的店铺。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窗,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虚影。
走出院外,他习惯性地扫过自家铺子,门外那块写着“今日客满,明日请早”的木牌。
然而,他的目光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那块他早上亲手挂出去的打烊木牌,不知何时,竟被人掀开,翻到了背面。
店内,靠墙的木椅上,一道人影安静地坐着。
因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陆琯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静心小斋每日只接三单生意的规矩,早已人尽皆知。
但这四年里,总有些自认有些身份,或是有急事的修士,会抱着侥幸心理,在他打烊后依旧进来,或是堵在门口,想碰碰运气,看能否让他破例。
对此,陆琯早已见怪不怪。
他的处理方式也向来简单。
不理,不问,不看。
只要对方不动手,他便当其是空气,等对方觉得无趣,自会离开。
陆琯面无表情地走到柜台后,自顾自地拿起一块软布,开始擦拭柜面上的浮尘,仿佛店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屋内的光线,愈发昏暗。
那道人影,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石雕。
这让陆琯心中,第一次对这种“等客”的人,生出了一丝异样。
以往那些修士,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耐,或是尝试开口搭话,像这般沉得住气的,还是头一个。
终于,在最后一缕天光即将消失时,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沉稳的男子声音,在安静的店铺内响起。
“【老板的规矩,在下懂】”
“【只是,在下这株灵植,等的,却不是老板的灵液】”
随着话音落下,那人影站起身,缓步走到柜台前。
借着从门外透进的微弱天光,陆琯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身形高瘦的壮年男子,穿着一身帆布袍,相貌平平,属于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那种。
他的修为,亦如陆琯自己表现出的那般,在炼气圆满。
但他的眼神,却与他普通的外表大相径庭。
那是一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眸,似古井深潭,不起波澜。
陆琯擦拭柜台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眼看着他。
“【小店打烊了】”
中年男子好似没听到陆琯的话,他伸出手,将一盆灵植,轻轻地放在了柜面上。
那是一个破旧的瓦盆,盆里栽着一株半尺来高,通体焦黑,仿佛被雷劈过的枯木。
整株植物,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
“【死物,小店不收】”
陆琯的声音平淡。
“【它没死】”
男子摇了摇头。
“【它的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