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仿佛能压塌神魂的意志退去许久，黑岩城才像是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缓缓苏醒。
街道上，开始有了细碎的声响。
先是某个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哭声，接着是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最后汇成了嘈杂的人声。
无数修士从藏身的屋舍、店铺中走出，面带惊恐地望向那片已恢复如初的湛蓝天空，仿佛上面还残留着神明交战的痕迹。
客栈房间内，陆琯走到窗边，指尖轻轻划过窗棂。
一层细密的灰尘落下。
这是城中建筑在那恐怖余波的震荡下，被剥离出的最微不足道的碎屑。
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碎屑，也足以说明刚才的力量是何等惊世骇俗。
他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湿冷，四道深深的月牙印记烙在皮肉上，微微刺痛。
他没有继续枯坐，而是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岩城此刻的气氛极为古怪。
街道上人头攒动，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拥挤，却又诡异地安静。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用最低的声音交谈，眼神中闪烁着惊悸与亢奋交织的复杂光芒。
陆琯寻了一处还开着门的茶楼，在角落里坐下，点了一壶最寻常的苦茶。
茶楼内，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着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
“【那就是金丹真人？天哪，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撕碎了！】”
“【何止！我亲眼看到，西城的一座炼器坊，明明有阵法护着，直接就被天上掉下来的一点火星给融穿了顶！】”
“【你们是没看到，衍天殿那个房长老，还有浪禺山的章掌门……那真是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遭殃】”
陆琯默默听着，将这些混杂着夸大与臆测的信息一一滤过。
很快，话题的中心，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那位神秘的宗城主身上。
“【还是宗城主厉害！一下就让那四个金丹乖乖落地了！】”
“【我听我叔爷说，这位宗城主，已经镇守黑岩城八百年了！八百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黑色的乱石滩】”
一个见识稍广的黑脸修士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神色。
“【八百年？那岂不是……】”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
黑脸修士一脸神秘。
“【宗城主年轻时，也是极西之地有名的天骄，据说曾与衍天殿的某位老祖争夺过机缘。后来不知为何，心灰意冷，便在这不毛之地建了黑岩城，立下规矩，庇护一方】”
“【与我听到的传闻不一样】”
邻桌一个瘦小修士忍不住插嘴。
“【据说宗城主是得罪了某个我们想都想不到的恐怖势力，才躲到这里避难的。他立下城内不准私斗的规矩，也是为了自保】”
“【胡说！宗城主是金丹圆满，马上要冲击元婴的存在！他需要避谁的难？】”
“【就是，我听到的传闻是，宗城主在修炼一门奇特的功法，需要汲取我们黑岩城地下的‘地煞玄石气’，所以才常年闭关】”
各种各样的传闻在茶楼里流传，有的听来匪夷所思，有的却又似乎能与现实的蛛丝马迹对应上。
陆琯安静地喝着茶，将所有信息记在心里。
无论真相如何，几点事实是确凿的。
一，宗城主很强，强到足以镇压四名金丹，实力至少是金丹圆满。
二，他即将闭死关冲击元婴，在此之前不愿多造杀孽，这是黑岩城近期内最大的“护身符”，也是他能安心留在此地的根本。
三，沙海神楼的争夺，已经被宗城主赶出了黑岩城范围，城内暂时安全了。
弄清楚了这些，陆琯心中大定。
他留下几块下品灵石，起身离开茶楼，径直朝着城中最大的材料商铺区域走去。
当务之急，是炼制凝神露。
黑岩城不愧是附近几座绿洲城中最大的坊市，即便经历了战乱和金丹对峙的风波，城南的材料一条街依旧人流不息。
陆琯走进家店铺。
这家店铺门面古朴，里面飘散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后坐着位老翁，正闭目养神。
“【前辈】”
陆琯拱了拱手。
“【晚辈想求购几味灵药】”
老翁眼皮抬了抬，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清单拿来】”
陆琯递上一枚玉简。
玉简上，记录的正是《凝神露》丹方上所需的三十余种辅药。
老翁神识探入玉简，原本慵懒的神情微微一变，重新睁开了眼，仔细打量了陆琯几眼。
“【凝神露？】”
老翁声音沙哑。
“【小友倒是好大的手笔。这里面的药材，有几味可是稀罕货】”
“【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陆琯平静道。
老翁沉吟片刻，说道。
“【冰心草、九节菖蒲、静神花……这些都还有。但是，主药‘空青石髓’，早就断货了】”
陆琯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凝神露》的主药，正是这味“空青石髓”，它能中和所有辅药的药性，并起到温养神魂的核心作用，无可替代。
“【不瞒小友】”
老者叹了口气。
“【自从沙弥城和铸星阁开战，所有能温养神魂、恢复神识的丹药和材料，都被视作战略物资。别说我们草堂，你走遍整个黑岩城，也找不到一滴空青石髓】”
陆琯沉默。
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双方开战在即，资货紧俏。
更何况神魂攻击诡异难防，在修士斗法中作用极大。相应的，能温养治愈神魂损伤的丹药自然珍贵。
“【那可有替代之物？】”
“【替代？】”
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
“【空青石髓乃天地奇珍，药性温润平和，无可替代。强行用别的灵物，只会导致药性冲突，轻则废丹，重则炸炉伤及神魂。小友若是丹师，当知此理】”
陆心中念头急转。
阴木葫的本源青气，能梳理草木药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其根本属性。
炼制培元丹时，他就是用这种方法，以“火云藤”替代了主药。
那么，炼制凝神露，或许也能找到种属性相近的灵物，通过阴木葫芦的青气进行提纯和改造。
他脑中迅速过了遍赤阳子的丹道玉简，以及自己对各种灵植的了解。
“【前辈】”
陆琯再次开口。
“【那不知贵店，可有‘养魂木’的根心？或是‘安神涎’？】”
老者眼神一凝，诧异地看着陆琯。
“【养魂木根心燥烈，安神涎阴寒，这两样东西都带奇毒，是用来炼制咒杀魂魄的毒丹的，你要它们何用？】”
“【晚辈自有用途】”
陆琯没有过多解释。
养魂木根心与安神涎，药理上确实与空青石髓有相似的温养神魂之效，但一个性如烈火，一个性如寒冰，且都蕴含剧毒，根本无法入药。
但在陆琯看来，这正是最好的替代品。
只要他能用阴木葫的青气，将养魂木的“燥烈”与安神涎的“阴寒”完美中和，再剥离其毒性，未必不能模拟出空青石髓那“温润平和”的药性。
此法风险极大，对神魂操控的要求也高。
但对如今神魂凝实的陆琯而言，却并非不可能。
老者深深地看了陆琯一眼，不再多问。
“【养魂木根心，五十块上品灵石一钱。安神涎，八十块上品灵石一滴】”
价格远超寻常灵材。
“【一样来三份】”
陆琯毫不犹豫。
他将其他辅药也一并采购齐全，总共花费了近五百块上品灵石。
对刚刚抄了天鹰帮老巢的陆琯而言，还算能够承受。
收好所有药材，陆琯又在坊市中转了几圈，确认没有遗漏什么，也没有被人盯上，这才悄然返回了客栈。
房间内，禁制重新开启。
陆琯将所有药材一一摆开，浓郁的药香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他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尤其是那几份被单独封印的剧毒之物，眼神沉静如水。
一场比炼制培元丹时更为艰难，也更为凶险的炼丹挑战，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