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光阴,于凡人而言是韶华老去,于修士,不过是数次入定吐纳的弹指瞬间。
黄沙坳的坊市依旧沉闷。
风沙卷过,带来的除了沙土,还有些许躁浮。
静心小斋的门前,陆琯刚刚与坊市的管事续签了下一个十年的租约。
八年里,他几乎未曾踏出这间小院半步。
于风的那五份阵道心得,赤阳子的丹道玉简,早已被他咀嚼消化,融入己身。
神魂识海深处,那枚龟蛇印记,愈发古朴凝练,散发着镇压万水的气息。
他对阙水真源的驱使,也由最初勉强调用三滴,变为了如今的七滴。一念动,七滴真源便可化作水刃、壁盾,乃至更复杂的形态,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最大的变化,来自丹田。
不久前,一直沉寂的阴木葫,终于在一阵轻微的嗡鸣中苏醒。
陆琯没有耽搁,立刻动用阙水葫芦的本源,以葫芦间“相饲”的法门,日夜温养。
耗时大半年,阴木葫芦终是彻底补齐了本源。
当然,木葫的外观变化并不大。
不像阙水葫芦,补齐本源后,葫身遍布细密繁复的金色梵文,斗法时,葫芦体表由梵文构成的葵水大阵虚影自行亮起,玄奥非常。
补齐本源的阴木葫,只是通体愈发翠绿,宛如一块无瑕的古玉。葫芦表面,多了稍许看似随意的曲折线条,似天然生成,古拙而内敛。
若非陆琯与其心神相连,几乎察觉不到其内蕴含的磅礴木属生机。
陆琯心中大喜。
这八年来,没了阴木葫的青气辅助,他在处理一些棘手的灵植时,屡屡失手。
这本是他乐于见到的,他原以为生意会因此清淡下来,正好可以潜心修炼,毕竟木葫本源即将恢复,再抽取送来灵植的木源也无太大意义。
哪晓得,生意反而愈加兴隆。
缘由无他,三倍赔偿。
不知从何时起,坊市里开始流传,静心小斋的陆掌柜,似乎对幽榕海棠这类炼体灵植的培育手法颇为生疏。
这类材料价格适中,一株不过两千余灵石,但培育手法极为刁钻,稍有不慎便会枯萎。
于是,隔三岔五,便有修士带着此类灵植登门。
陆琯心中无奈,这些人分明是拿他开涮,把他当成了可以稳定获利的冤大头。
一株两千灵石,赔偿便是六千,这等好事,自然引得不少手头拮据的散修趋之若鹜。
但现在,一切不同了。
有了阴木葫的青气抽调木源,陆琯的底气前所未有的充足。
“【陆掌柜,可在?】”
粗豪的嗓音打断了陆琯的思绪。
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横肉满脸,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店铺。他背后背着柄巨戟,戟刃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一看便是常年在戈壁沙海中搏命的狠角色。
他将一个长条玉盒,“砰”的一声放在柜台上,震得桌角微微作响。
“【听闻陆掌柜培育灵植手段高明,我这有一株‘淬骨花’,前几日与妖兽搏杀时不慎伤了根须,想请掌柜的妙手回春】”
壮汉的语气说是请教,眼神中却满是戏谑与贪婪。
他显然也是听闻了传言,特地来占便宜的。
“【打开看看】”
陆琯闻言。
壮汉咧嘴一笑,打开了玉盒。
盒中,一株尺许高的植物静静躺着,其枝干呈玉白色,朵叶却如血染般殷红,正是淬骨花。
只是此刻,它的根部有几条明显的断裂痕迹,叶片也显得有些萎靡。
“【掌柜的请看,若是能救活,酬劳好说。若是……嘿嘿,还请按小斋的规矩来】”
他特地在“规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陆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淬骨花的根茎上。
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探入其中。
若是往日,他只能凭借丹道玉简中的知识,耐心梳理其受损的经络,成败五五之数。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丹田内的阴木葫轻轻一震。
一缕极其精纯的青气,顺着他的指尖,没入淬骨花的根茎之内。
那壮汉只见陆琯闭目凝神,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已在盘算着今日能到手六千灵石,该去坊市的“红袖楼”快活一番,还是添置几张高阶符箓。
他却不知,在那株淬骨花的内部,已是天翻地覆。
青气精准无比地找到了这株灵植的核心。仅是春风化雨,轻轻拂过。
受损的根须经络,在这缕青气的安抚下,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开始缓缓愈合。
同时,一丝斑驳的木源,被青气悄然剥离,顺着陆琯的指尖倒灌而回,没入阴木葫中,化为最纯粹的本源储备。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
陆琯收回了手指。
他睁开眼,看向那名仍在做着美梦的壮汉。
“【好了】”
“【什么好了?】”
壮汉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你的淬骨花,根须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陆琯语气平淡地说道。
壮汉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讥讽。
“【陆掌柜,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这前后不过十息功夫,你说治好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他认定陆琯是自知无力回天,想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陆琯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友可自行查验】”
壮汉狐疑地低下头,看向玉盒中的淬骨花。
只一眼,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只见那原本萎靡不振的血色叶片,此刻竟重新变得饱满挺立,闪烁着淡淡猩红灵光。
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断裂的根须。
入手处,原本的断口已经完全愈合,甚至连丝疤痕都找不到,仿佛从未受损过一般。
一股比之前还要旺盛的生机,从这株淬骨花上传来。
“【这……这怎么可能?!】”
壮汉双目圆瞪,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等起死回生的手段,他闻所未闻!
“【承惠,八百灵石】”
壮汉一个激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陆琯那张平静的脸,心中那点贪婪早已被惊骇所取代。
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掌柜,分明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懈怠,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八百灵石,恭恭敬敬地放在柜台上。
“【是……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谢前辈出手!】”
他竟连称呼都变了。
说罢,他抱起玉盒,快步离去,生怕陆琯反悔一般。
陆琯收起灵石,将迎客木牌翻了过去,以示今日歇业。
外界的消息,他虽身处小院,却也通过坊市中修士的闲聊,听了个七七八八。
衍天殿起初死不承认丢失了镇派之宝阳图,毕竟先前因叛徒林天行盗取阴图一事,已让他们颜面大失。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在多方势力的施压下,衍天殿最终还是承认了此事。
一时间,阴阳双图尽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极西之地。
曾经威名赫赫的衍天殿,彻底沦为了修仙界的笑柄。
据说,其掌门范正清因此事,被宗门太上长老问责,被迫让出了掌门之位,闭了死关。
陆琯对此并不意外。
他只是庆幸自己当初果断离开黑岩城,这八年的安稳,让他有了喘息和壮大的机会。
如今,木葫本源已复,是时候,该为炼制那“星辰液”做些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