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默斯多夫的食堂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令人疯狂的香气。
那是红烧肉的味道。
魏征用私人腰包买来的那半扇猪肉，在何山的强烈建议下，被大锅炖得软烂入味。一百多号工匠蹲在食堂的地上，手里捧着大海碗，吃得满嘴流油，连话都顾不上说。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后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
但在食堂二楼的包间里，气氛却并不轻松。
林建业看着面前那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刘承风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打着。每拨一下，他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头儿。刘承风停下了手，叹了口气，账算出来了。
说。
魏征大人送来的一千马克，加上我们卖废铜烂铁换来的钱，扣掉这顿肉钱，以及发给工人们的安家费……
刘承风伸出三根手指。
我们还能撑三天。
三天？正在大嚼肥肉的何山差点噎住，这么快？老子昨天才拉回来两车废钢！
那是废钢，不是现钱。刘承风苦着脸说，废钢要熔炼，要铸造，要变成零件，这都需要电费、煤费、还有人工费。祝总工的E计划就是个无底洞。光是为了测试那种新式合金的配比，他昨天就废了三炉钢水。
那可是真金白银啊。
林建业放下了筷子。
他知道刘承风说得没错。
魏征的支援虽然及时，但那只是杯水车薪。而且魏征用的是私房钱，那是人情，不是长久之计。
博格大公的封锁就像是一道堤坝，拦住了所有的主流资金和物资。虽然他们靠着拾荒挖了个小洞，但这点涓滴之水，养活不了库默斯多夫这条正在长大的鲸鱼。
我们不能一直靠魏征。林建业沉声说道，也不能一直靠捡垃圾。垃圾总有捡完的一天，而且那种不稳定的收益，支撑不起工业化量产。
那怎么办？何山问，去抢银行？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你们这群强盗！我要见你们的长官！这是明抢！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食堂门口炸响。
林建业皱了皱眉，站起身走到窗口。
只见楼下，几个宪兵正拦着一个穿着皮大衣、满脸煤黑的中年胖子。那胖子气急败坏，正指着远处的一辆卡车大骂。
那是何山昨天带队拉回来的“战利品”。
那是我的矿车！胖子吼道，你们凭什么把我的矿车拉走？！
让他上来。林建业对楼下喊道。
片刻后，那个胖子被带进了包间。他一进门，看到这一桌子的红烧肉，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我是这儿的指挥官，林建业。林建业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还没吃饭吧？
胖子咽了口唾沫，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抓起一个馒头就啃。
我是隔壁黑石沟煤矿的矿主，叫老那。胖子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将军，你们的人太不讲究了。那是我的矿车，虽然坏了，但那是我的私产！你们打着皇家的旗号就能随便拉？
老何。林建业看向何山。
何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头儿，那车确实是在矿坑边上扔着的，都生锈了，我以为是无主的废铁……
废铁也是我的！老那气愤地说，你知道现在买一辆矿车多难吗？所有的机械厂都在造大炮，根本没人管我们这些挖煤的死活。我的矿上本来有十辆车，坏了八辆，就剩两辆能动了。你们还要给我拉走！
林建业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你是说，你买不到矿车？
买不到！老那抱怨道，有钱都买不到。博格大公把所有的产能都征用了。我们这些民用矿山，设备坏了只能干瞪眼。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我也得关门要饭了。
林建业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老那。林建业突然开口，如果我赔你一辆新的呢？
新的？老那愣住了，手里拿着的红烧肉掉在了桌上，将军，您别开玩笑了。您这是兵工厂，又不是机械厂。
谁说兵工厂不能造矿车？林建业笑了。
他转过身，对正在埋头吃饭的祝云山说道：
祝工，把E-10的底盘图纸拿出来。
E-10？祝云山抬起头，嘴边还沾着酱汁，那是轻型坦克歼击车的底盘啊。
现在不是了。林建业说，把炮塔去掉。把装甲削薄。把那个昂贵的军用变速箱换成何山改过的皮带传动。在后面加个拖斗，前面加个推土铲。
这是什么？祝云山一脸懵。
林建业指着老那：这就是他要的矿车。
老那瞪大了眼睛：将军，您……您认真的？
林建业看着老那：你那辆旧车，我拉走了，算我欠你的。三天后，我赔你一辆新的。不仅是新的，而且是用皇家装甲技术制造的。动力比你的旧车大三倍，履带比你的结实十倍。
真的？老那激动得站了起来，多少钱？
不要钱。林建业摇了摇头，那辆算是赔偿。
但是，林建业话锋一转，如果你觉得好用，想买第二辆，第三辆……
我买！老那拍着胸脯，只要好用，我有多少要多少！而且我还可以介绍给矿业协会的其他人！现在整个北方的矿主都缺设备缺疯了！
那就这么定了。林建业伸出手。
老那赶紧擦了擦手上的油，紧紧握住了林建业的手。
送走老那后，包间里陷入了沉默。
祝云山推了推眼镜，脸色有些难看。
头儿，你这是在胡闹。祝云山抗议道，我们是皇家装甲武器研发中心！我们是造坦克的！你让我们去造拖拉机？这是对E计划的侮辱！
这是在救E计划的命。林建业冷冷地说道。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指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矿山和农场。
祝工，你看看外面。博格封锁了我们。我们没有钱，没有血。
如果我们继续只盯着坦克，不出一个月，我们就会饿死在这里。
我们必须自己造血。
林建业转过身，目光炯炯。
什么是坦克？坦克就是装了装甲和火炮的拖拉机。
什么是E-10底盘？那就是一个优秀的通用履带平台。
如果我们把它做成矿车卖给老那，它就是商品。它能换来现金，换来粮食，换来我们急需的物资。
而且，林建业走到祝云山面前，这还是绝佳的测试机会。
测试？
对。林建业点头，那些矿山的环境比演习场还要恶劣。如果你设计的底盘能在矿坑里拉煤拉上一年不出故障，那它在战场上就是无敌的。
我们要利用民用市场，来帮我们分摊研发成本，帮我们测试技术稳定性。
这叫寓军于民。
祝云山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商业和军事还能这样结合。
可是……皇室那边怎么交代？祝云山犹豫道，拿着皇家的牌子卖拖拉机……
就说是‘军用技术转民用试点’。林建业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能给陛下省钱，还能上缴税收，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承风。林建业下令。
在。
算一下成本。如果是简化版的E-10底盘，用我们那种‘贫民窟合金’铸造，成本多少？
刘承风拨了几下算盘：大概……三百马克。
老那那种矿车，市面上卖多少？
以前是八百。现在缺货，黑市上炒到了一千五。
林建业笑了。
暴利啊。
我们卖一千。只收现金，或者等价的燃油和钢材。
林建业环视众人。
从明天起，一号车间全力生产‘皇家一号’重型牵引车。
何山，你带那帮工匠干这个，他们最擅长。
祝工，你的E计划不要停。用卖拖拉机赚来的钱，去养你的坦克。
还有，林建业补充道，别忘了在拖拉机上预留武器接口。
预留接口？祝云山不解。
万一哪天打仗了。林建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只要把推土铲拆了，装上炮，它就是一辆坦克歼击车。
我们要把库默斯多夫，变成一座伪装成拖拉机厂的兵工厂。
明白了！何山兴奋地搓手，这活儿我熟！我在铁砧巷就经常把卡车改成装甲车！
那就干。
林建业看着窗外。
那个老那开着破车走了，但他留下的，是一条生路。
一条由金钱铺就的、通往钢铁黎明的生路。
博格大公。
你想困死我？
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要用你的封锁，逼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到时候，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资本的力量。
开工！
林建业一声令下。
库默斯多夫的烟囱，再次冒起了滚滚黑烟。
这一次，那黑烟里不再只有硝烟味。
还多了一股铜臭味。
但这味道，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