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龙想起孙晓凤，已经高三，到了最关键的一年。从小到大，两人几乎没分开过，这一个多月，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铺好稿纸，提起笔，给她写信，刚刚明明有一肚子话，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提笔容易落笔难，此话一点不假。想讲大学里新鲜的课、奇怪的室友，又怕显得自己过得太轻松，忽略了她正熬着的高三；想问问她模拟考怎么样、晚自习累不累，又怕给她添压力；甚至想提一句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的糗事，又觉得这时候说这些太不合时宜。
对着信纸愣半天，先写下一句“最近还好吗”，然后盯着那几个字，心里的话又开始翻涌了。他指尖在信纸上悬了许久，墨滴在纸面洇开个小小的圆，才终于落下一笔。
“凤辣子，” 还是小时候喊惯的称呼，写出来倒比说出口熨帖些。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他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过大星期天两人还挤在李骁龙的小卧室里看书学习。她总爱把冰凉的手背贴在他胳膊上，说“借点脑子用用”。那时候空气里都是倒计时牌的味道，却从没觉得日子这么远过。
“这边的食堂菜里总放太多的盐，好像不要钱似的。” 他写了又划，觉得这话太没出息。换了行又写：“高数课像听天书，不过同桌是个浙江人，说话像嘴里含着糖。” 笔尖顿了顿，又添上句，“你做数学题的时候，还咬笔头吗？”
赶忙再添上一句：“他可是个男的，和我是室友，以前咱俩形影不离，现在换做他了，哈哈。
天慢慢暗下来，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张皇的剪影。最后信纸右下角，只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晚自习别熬太晚。
我寄了两盒巧克力，听说能提神。
等你。”
信封封到一半，又拆开，塞进片今天捡的梧桐叶。
信寄出去的第五天，李骁龙收到了回信。信封上的字迹还是老样子，撇捺都带着股急冲冲的劲儿，像是生怕慢了半秒就赶不上什么。
拆开时掉出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卷得厉害，想来是她从学校那棵老银杏树下捡的。去年这时候，两人总趁课间溜到树下，用银杏叶夹在错题本里当书签，说等考上大学就把叶子攒成标本册。
“凤辣子”三个字被她圈起来，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炸弹，大概是嫌这称呼太损。正文里说食堂的盐确实离谱，让他记得多喝水。又吐槽他“浙江室友说话像含糖”是没见识，“等我去了让你听听什么叫真正的吴侬软语”。
提到咬笔头，她写“早戒了，现在改用尺子敲脑袋，比你以前扯我辫子管用”，末尾却又补了行小字：“不过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是难，昨晚又耗到十二点。”
最末页画了个简笔画，两个小人儿蹲在银杏树下，一个举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个举着写着“加油”的牌子。李骁龙把信纸按在胸口，忽然觉得台灯的光都暖了些，提笔在回信里写下：“银杏叶我夹在高数课本里了，等你来了，咱去摘新鲜的。”
李骁龙把回信读了三遍，才小心翼翼折好，和那片银杏叶一起塞进课本最厚的那一页。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他忽然想起孙晓凤信里说“十二点才睡”，赶紧翻出日历——距离她下次模考只剩十天。
连夜去超市挑了本带倒计时的笔记本，扉页上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旁边写：“每天划掉一格，就离见面近一步。”又想起她总抱怨笔芯用得快，顺手抓了一把按动式中性笔，和笔记本一起塞进包裹。
包裹寄出去的那天，他特意绕到学校的银杏道。北方的秋天来得急，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他蹲下来捡了片最完整的，夹在给她的信里：“我们这儿的银杏刚黄，没有你们学校那棵老的有劲儿，但等你来了，能踩着叶子从校门口走到图书馆。”
这次等了八天，回信才到。信封比上次鼓囊囊的，拆开掉出颗奶糖，包装纸上印着本地的牌子——是他俩小时候攒钱总买的那种。
“笔记本太幼稚了！”她在信里嚷嚷，却又说“倒计时划到第三格了，数学老师夸我选择题正确率高了”。提到奶糖，她说“小卖部进了新货，给你留了一把，等见面塞你兜里”。
最末行，她用红笔写：“你寄的笔太丑了，但比我现在用的好写。还有，别总捡叶子，等我去了自己摘。”
李骁龙把奶糖剥开塞进嘴里，甜味儿漫开的时候，忽然觉得高数课本上的公式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他对着信纸笑了半天，提笔写下：“丑笔才经用，等你用它考上大学，我就给你买带钻的。”
李骁龙写完信，把那颗奶糖的糖纸抚平，夹在桌子的玻璃垫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糖纸上的花纹泛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小时候两人蹲在巷口分糖吃时，她眼里的亮。
没过几天，周明轩抱着个鼓鼓的包裹回来，冲李骁龙挤眼睛：“你那‘凤辣子’寄的吧？邮戳是你们老家的。” 他接过来时手都在抖，拆开一看，竟是一罐子腌萝卜条，玻璃罐上贴着张便签，是孙晓凤的字：“食堂盐多？就着这个吃，我妈腌的，比你家隔壁王婶的好吃。”
罐子底下压着张纸条，写着上次模考的分数，数学那一栏用红笔圈了，比上次高了二十分。末尾画了个得意的小人，叉着腰，旁边写：“等着瞧，下次让你惊掉下巴。”
李骁龙当晚就着萝卜条吃了两碗饭，辣得鼻尖冒汗，却觉得比食堂任何菜都香。他把分数条折成小方块，塞进钱包最里层，回信时特意画了个流口水的小人：“你妈手艺能开馆子了，就是下次能不能少放俩辣椒？我现在打嗝都带火。”
他没说的是，那天晚自习，他把分数条掏出来看了三遍，连高数老师点他回答问题都没听见。室友拍他胳膊：“魂丢了？想你那小青梅呢？” 他红着脸否认，心里却在算，还有三百二十天，她就要来了。
信寄出去时，他往信封里塞了颗大白兔奶糖。听说家里的冬天比龙江湿冷，或许甜味能让她暖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