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的龙凤智造厂，车间里的机床早早歇了工，铁架上挂满了红灯笼，连墙角的齿轮堆都系上了红绸带。
林墨捏着半截红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龙凤智造厂第一届新年总结暨颁奖大会”，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工装袖口，字里透着股子较真——每个笔画都像他画的设计图，横平竖直，半点不含糊。
乔惠指挥着几个人搬课桌，拼成长长的颁奖台，台面上摆得满满当当：厨师蒸的红糖馒头堆成小山，楚娅凤带来的橘子黄澄澄的，最惹眼的是两侧的果盘，瓜子、花生、水果糖撒了满盘，奶糖的玻璃纸在灯光下闪着光。“敞开吃，管够！”乔惠拍着胸脯，“这都是厂里的师傅们特意去水果品批发市场搬的，甜口咸口都有。”
角落里的抽奖箱更醒目：赵磊用厚铁皮焊的，边角磨得溜光，外面贴满了“蜜心薯”的彩色贴纸，里面塞着写满奖品的纸条，每张都被乔惠熨得平平整整。“都是实用家伙，”他拍着箱子笑，“手机最新款，电饭锅炖红薯香，微波炉热饭快，保准没人嫌。”
下午两点，人全到齐了。车间师傅们穿着洗得发亮的工装，袖口还沾着没擦净的机油；苏晚和周明轩捧着红薯种样本，袋子上印着“龙凤1号”的红字；楚娅凤扶着爷爷坐在第一排，老头揣着个布包，说是给抽中头奖的人备的“开机红绳”；会计王叔和负责后勤记账的孙晓凤也来了，手里还攥着账本，说是要给大伙报“全年收支明细”。
李骁龙站在台前，刚要说话，就被赵磊扯了扯袖子：“老板，领带歪了。”他低头系领带时，听见底下有人笑：“骁龙这娃，穿西装比穿工装还别扭。”楚娅凤在第一排偷偷举着相机拍，被他瞪了一眼，赶紧缩回手，耳根红得像灯笼。
底下瞬间安静下来，连嚼糖果的孩子都停了嘴。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车间里的机床、红绸，还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蹲在我家红薯地里琢磨挖薯机，”他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沉了些，“那时候就想着，能不能让我爸、让村里的叔伯们，少弯几次腰。真没想过有一天，能有这么多人跟着我干，能卖出一千三百二十台机器。”他笑了笑，抬手抹了下额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赵磊的焊枪、林墨的图纸、乔惠跑断的腿，还有苏晚，周明轩的红薯种、楚爷爷的技术……少了哪一样，咱这‘龙凤智造’都立不起来。”
台下有人偷偷抹眼角，老张师傅往嘴里塞了颗水果糖，含混地说：“骁龙这娃，实在。
“今年咱挣了钱，奖金、奖品都不能少，”李骁龙指着颁奖台，“但更重要的是，咱让两百多个村的人尝到了甜头——这比任何奖状都金贵。明年，咱要把车间扩一倍，让林墨设计出更安全的机器，让苏晚的‘蜜心薯’卖到更远的地方。我保证，跟着咱干的人，日子只会比今年更红火！”
最后一句话刚落，车间里的掌声就炸了开来，比机床轰鸣还响。楚娅凤在第一排用力鼓掌，橘子汁沾在手上都没顾上擦。乔惠冲他竖大拇指，嘴型比了句“说得好”。
“今年，咱厂卖出挖薯机一千三百二十台，”乔惠举着账本站起来，声音比机床轰鸣还亮，“‘蜜心薯’推广到十七个乡镇，带动两百多个村增收！净利润扣除扩产资金，还能给大伙发年终奖——一线师傅每人八千，技术岗一万二，苏晚和周明轩的‘金种子奖’额外加五千！”他从纸箱里掏出一沓红包，红绸裹着，沉甸甸的，“这钱，是咱用齿轮咬出来的，用汗水泡出来的，拿得踏实！”
红包递下去时，车间里的掌声震得灯笼穗子直晃。老张师傅捏着红包往兜里塞，指节磨出的茧子蹭得红纸沙沙响：“够给我家小子交学费了。”楚娅凤的爷爷接过红包，翻开看了看，又合上，咧着嘴跟旁边人说：“我修了一辈子农机，头回领这么厚的红包。”
颁奖环节最热闹。赵磊领“铁臂奖”时，抱着新焊枪转了三圈，说要给厂里焊个“聚宝盆”；苏晚和周明轩的“金种子奖”是块镀金奖牌，刻着“让土地更甜”，两人举着奖牌对视，眼里的光比奖牌还亮。
轮到林墨时，乔惠递过一个烫金证书，上面写着“最佳设计奖”：“咱新机型的液压系统图纸，林墨改了十七版，光演算纸就堆了半人高，这奖必须给他！”林墨捧着证书，难得笑出了声，指腹在“设计”两个字上蹭了又蹭——他抽屉里还锁着第一版被驳回的草图，边角都磨卷了。
“接下来是‘金算盘奖’！”乔惠扬着嗓子喊，“王会计和孙晓凤，上来领奖！”会计王叔推了推眼镜，孙晓凤红着脸跟在后面，两人接过镶金边的计算器，乔惠打趣：“王叔管着厂里的收入，晓凤盯着厂里的支出，俩算盘珠一碰，咱的钱一分都错不了！”王叔举着计算器笑：“明年争取让大伙的奖金再涨三成！”
轮到李金山时，老头红着脸摆手：“我就是个种地的，哪配得奖？”乔惠却把锦旗塞给他，红底黄字写着“最佳推广员”：“叔，您跑遍三十多个村，光您牵线的订单就占一成，这奖您不拿谁拿？”李金山摸了摸锦旗上的金边，忽然对着人群鞠了一躬：“多亏了大伙信我，信这些娃娃！”
最后是“特别贡献奖”。李骁龙拆开红绸，露出个半旧的笔记本——楚娅凤爷爷画的履带改良图，上面还沾着泥点子。“没有这几笔草图，咱的机器过不了坡地关，”他把笔记本递过去，又捧上一台微波炉，“知道您冬天热饭不方便，这个您收下。”老头接过笔记本，手在封面上摸了又摸，忽然说：“我年轻时候画图，用的是炭条，现在的娃用电脑，比我强十倍！”
颁奖刚完，赵磊突然扛着个鼓上来，“咚咚”敲了两下：“接下来是节目表演！先由咱厂的‘金嗓子’张师傅唱段《东方红》！”张师傅愣了愣，抹了把脸站起来，嗓门亮得能掀屋顶，唱到“太阳升”时，连楚娅凤的爷爷都跟着打拍子。
接着是苏晚和周明轩的“红薯舞”——两人穿着印着红薯图案的围裙，踮着脚模仿红薯苗生长，逗得大伙直乐。乔惠凑到李骁龙耳边说：“这俩孩子，试验田待久了，连跳舞都带着土腥气。”正说着，楚娅凤突然被推上台，她红着脸从包里掏出个葫芦丝，吹了段《月光下的凤尾竹》，笛声绕着车间的钢架转，把机器的铁锈味都染软了。
最热闹的是集体节目。赵磊带着几个年轻师傅跳“齿轮舞”，弯腰时像齿轮咬合，转身时像链条传动，笨拙又认真，李金山看得直拍大腿：“比我年轻时扭秧歌带劲！”
节目一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抽奖箱上。乔惠晃着铁皮箱喊：“一等奖1名，最新款手机！二等奖3名，全自动电饭锅！三等奖10名，微波炉！”顿了顿，故意拖长音，“没抽中的师傅别着急，人人有份——食用油一桶，炒菜倍儿香！”
抽一等奖时，连林墨都往前挪了挪。乔惠闭着眼摸出一张纸条，展开时“嘶”地吸了口气：“张——建——国！”张师傅手里的搪瓷缸“哐当”掉在地上，他跑上台抢过纸条，看了三遍才蹦起来：“我闺女念叨这手机半年了！”楚娅凤的爷爷赶紧掏出红绳，往他手里塞：“绑上开机，保准顺顺当当！”
抽二等奖时，王婶抽中电饭锅，举着纸条喊：“以后蒸‘蜜心薯’再也不用守灶台了！”抽中微波炉的几个师傅凑在一起，研究着说明书说要比谁热饭快。轮到发参与奖时，赵磊和两个师傅扛着油桶过来，每人一桶往怀里送，老张师傅抱着油桶笑：“这奖实在，炒菜能香半年！”
抽奖刚结束，后厨的师傅们就推着餐车进来了，铁盘里的菜冒着热气，香得人直咽口水。“都是厂里食堂的师傅们忙活一上午做的！”乔惠指着菜喊，“红烧肉炖得烂乎，炸丸子外酥里嫩，还有这道‘蜜心薯烧排骨’，红薯甜，排骨香，绝配！”
餐车刚停稳，师傅们就端着搪瓷碗围上来。张师傅夹了块红烧肉，油汁顺着嘴角流：“刘师傅的手艺就是地道，比我家那口子强！”楚娅凤的爷爷捧着碗红薯粥，就着糖蒜喝得香，说：“这粥熬得稠，暖胃。”旁边的果盘被孩子们围住，奶糖剥得满地纸，有个小姑娘举着橘子跑：“娘，这橘子甜，你尝尝！”
酒过三巡，李金山拎着两壶米酒进来，往桌上一墩：“我再加个彩头！谁能说对咱机器三个新功能，奖五十斤‘蜜心薯’！”老张师傅嘴里还嚼着鸡肉，含混不清地喊：“红外感应、自动装袋、防滑履带！”李金山立马让曲文秀去窖里搬红薯，逗得大伙直乐。
散场时，天已经擦黑了。每个人手里都沉甸甸的：红包揣在兜里，家电抱在怀里，食用油桶拎在手上，有人还抓了把糖果塞进口袋。王会计和孙晓凤正对着账本核对抽奖支出，孙晓凤笑着说：“今年的账算得明白，明年争取给奖品再升级！”
楚娅凤帮爷爷把微波炉搬上三轮车，老头摸着奖牌笑：“这辈子没见过这阵仗，比过年还热闹。”李骁龙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车间里的机油味、饭菜香、还有人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格外好闻。
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红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晕开，像片温暖的海。李骁龙望着黑板上的红粉笔字，被灯光照得亮亮的，忽然想起刚创业时，几个人蹲在仓库里啃冷馒头，说以后要让跟着干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明年，”他往楚娅凤手里塞了个烤红薯，热气烫得她跳了一下，“让林墨设计个食堂专用的蒸薯机，让刘师傅每天给大伙蒸新鲜红薯。”
楚娅凤咬着红薯笑，甜汁沾在嘴角：“那我得跟王会计学学算账，看看咱的奖金还能多攒点不！”
远处的鞭炮声隐约传来，混着车间里没熄的笑声，像在为这热热闹闹的日子，添了句踏实的注脚。李骁龙望着棚子里收拾碗筷的人影，突然明白：所谓红火，不过是一群人围着一口热饭，手里攥着实在的甜，心里装着更实在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