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像是裹着冰碴子的女声朝着袁司空砸了过来：“回来了？”
孟星宇顺着声音望去，一股强大的负面能量场向他袭来。
若不是这声音分明带着女性的尖利，任谁都会把她当成个糙汉。身高近一米七五，肩宽得能把旁边的文件柜比成玩具箱，背厚得像塞了两床棉被。再看那张脸，孟星宇忽然想起戈壁滩的龟裂地貌，她的皮肤就像被烈日烤干的河床，深褐色的皱纹从额头蔓延到下巴，纵横交错里藏着洗不净的油腻。
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
眼窝深陷，眼袋肿得像挂了两个紫黑色的核桃，瞳仁里翻涌着一股子狠戾，像是随时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咬人。鼻梁是歪的，弧度跟老鹰的喙一模一样，鼻尖几乎要戳到嘴唇。那是一张永远抿成直线的薄唇，唇线锋利得像刀片，此刻正微微勾起，露出半颗黄黑的牙齿，冷笑里裹着的寒意，比中央空调的冷风还刺骨。
“老巫婆……”孟星宇在心里默念。
他瞬间明白方才小静和袁司空提到的“老巫婆”是谁了。之前那位涂着厚重脂粉的姬如花，也曾对着小赵摆过不屑的脸，可跟眼前这位比起来，姬如花那点傲慢简直像幼儿园小朋友闹脾气。
老巫婆踩着粗跟皮鞋，咚咚咚地晃到袁司空工位前，她居高临下地扫了袁司空一眼，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不是病了吗？什么绝症要养十个工作日？我看你气色好得能去跑马拉松，恢复得挺利索啊。”
她顿了顿，指尖在袁司空桌上的文件上戳出一个个坑：“邮箱里发了资料，下周一前交三篇深度稿。别跟我提今天是周五，弄不完就周末加班。”
说完，她扭过肥厚的肩膀就要往自己的办公间挪，袁司空却 “噌”地站了起来，手里捏着张 A4 纸，笑容里带着点漫不经心：“苏地坤，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苏地坤”三个字落地，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孟星宇恍然大悟，这就是袁司空、黎总、mary 在电梯里阴阳怪气吐槽的“苏主任”。就这外形，这做派，难怪那三人提到她时，嘴角能撇到耳根去。想必她正是现代打工人噩梦级别的黑心领导：抢功劳时比谁都积极，担责任时比谁都跑得快，画饼时能把月球说成自家后花园，催工时能把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用。
他忽然想起刚才见过的尹主任，一段尘封的记忆猛地冲破脑海。
虽说两千多年里他多半待在寰宇古廊，但他的意识会时常在世人的梦境中游走穿行，再加上包槐绪定期给他送来关于历史变迁方面的卷宗，所以地球的发展变化他了如指掌。有段时间，他在大洋彼岸的梦境里游荡，专挑精神力强的人下手，因为那种人织出的梦境十分稳固，十分有助于自己吸收梦的能量。
他记得有个金发小男孩，精神力强得离谱，梦里的世界叫“傲辞国”，东南西北四块地，分别由四个魔女管辖。南国魔女最心善，脸蛋也最俊，她的地盘里连草都长着笑脸；西国魔女却丑得邪乎，统治的地方永远飘着黑灰，石头都在哭。
此刻的尹秀兰和苏地坤，像极了南国魔女和西国魔女。
孟星宇咂咂嘴，不对，苏地坤比西国魔女还难看。西国魔女顶多是脸上长了几块黑斑，苏地坤这张脸，说是被雷劈过三次都有人信。
回忆刚散，办公室里的动静又把孟星宇拽了回来。
除了小静还坐在椅子上，另外两个男同事和姬如花全跟被按了弹簧似的弹起来，眼睛瞪得比电脑屏幕还大。他们看袁司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闯进会议室的外星人。虽然都知道袁司空是出了名的“职场刺头”，姬如花甚至之前从小静和袁司空的谈话中知道了袁司空打算辞职的信息，但是谁都不会想到他今天真的敢提辞职？
袁司空捏着辞职报告往门口走，苏地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横在他面前，宽厚的身躯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小袁，你想清楚！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森法集团，你说走就走？”
“想清楚了。”袁司空晃了晃手里的报告，纸页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就是个聘用人员，又不是正式编制，转不了正，在这儿耗着干嘛？”
“哎呀呀，小袁你冷静点嘛。”苏地坤脸上的狠戾像潮水似的退了，堆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蜘蛛网，“集团马上要招聘了，你再等等，机会大大滴有！”
孟星宇在旁边看得直挑眉。
上一秒还跟斗鸡似的张牙舞爪，这一秒就跟哈巴狗似的摇尾巴。这变脸速度，不去学川剧可惜了。要是哪个不明真相的，保准以为是慈眉善目的领导在挽留闹脾气的下属。
“得了吧苏地坤。”袁司空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巴掌一样扇在苏地坤脸上，“上次刘姐要走，你为了骗易耀辉来接盘，也是这套说辞——‘下个月就招聘，能转正式编制’。结果呢？这‘下个月’比殷夫人生哪吒还能拖，都两年多了，你那‘下个月’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还好易兄是有名的‘人间清醒’，不上你的当。”
苏地坤的脸“唰”地红了，跟被泼了桶辣椒油似的，从脖子红到天灵盖。
袁司空却像没看见，接着说道：“你现在该干的，是赶紧找下一个接盘侠。老子不干了，你还能拴着我的腿不成？”
“好啊你！”苏地坤被戳到痛处，嗓门陡然拔高八度，肥手往桌上一拍，文件夹都跳了起来，“你称病请了五天假，又续了五天，合着这段时间是去给自个儿找下家了？！”
“首先，我得声明。”袁司空往前逼近一步，眼神亮得吓人，“我生病是真的，各大三甲医院的检查报告都有，就是查不出病因。不过我运气好，遇着个偏方，给治好了。也确实是这时候，遇到了新东家。所以你说的‘找下家’，不算全错。”
他看着苏地坤的脸一点点从红变黑，跟烧糊的锅底似的，又补了一刀：“话说回来，有点情商的领导，这时候不得打个电话问问‘身体好点没’？哪怕是装的呢？可你呢？我请假十天，你一个电话没有，一条消息不发。不过也正常，你要是会关心下属，你就不是苏地坤了。”
“我……”苏地坤想反驳，却被袁司空堵了回去。
“既然你没问，那我请假期间干了什么，就没必要跟你汇报吧？”袁司空摊摊手，语气里带着点戏谑，“再说了，劳动法规定带薪年假是职工的合法权益。我们部门叫什么？传媒公关部！公关公关，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算不算我们部门的职责？我按规矩请假，按流程休年假，合法合规，你咬我？啊？”
最后那个“啊”字，带着点尾音，像羽毛似的搔在苏地坤的肺叶上，让人立马联想到《甄嬛传》里欣吧唧怼瓜六的名场面。
可惜孟星宇此时隐身，如果烟水阁其他人能看到孟星宇此刻的表情，就会发现这位一贯冷峻的熹暝星君此刻竟然笑得合不拢嘴。
苏地坤现在这模样，要是拍童话电影，演气急败坏的老巫婆都不用化妆，眼角抽搐，嘴角歪到耳根，鼻孔张得能塞进鸡蛋，活脱脱从童话书里跳出来的反派。
孟星宇扫了眼办公室其他人，小静死死咬着嘴唇，肩膀却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憋笑憋得快内伤了；那两个男同事假装整理文件，头埋得快碰到桌子，耳朵却竖得跟雷达似的；连姬如花眼里都闪着点兴奋的光。
看来袁司空这是替所有人出了口恶气。这些人平时被苏地坤压榨得跟孙子似的，想反抗又没胆子，现在袁司空掀了桌子，他们心里指不定多痛快呢。
袁司空见苏地坤哑口无言，转身就走。
手刚碰到门把手，他又回过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当初刘姐转正没戏，提出想回千岛能源，你转头就跟千岛能源的领导说‘刘姐跟公司各部门关系差得离谱，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害得刘姐被千岛能源领导层专门喊去谈话。”
他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现在，要不要也去我新东家那儿‘美言’几句？我等着。”
说完，他拉开门，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涌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声轻快得像在唱歌。
门还没完全合上，苏地坤就像炸了的炮仗，冲着姬如花吼道：“如花！袁司空的活儿，你接了！”
姬如花吓得一哆嗦：“可是主任，我手里还有三个活动策划没弄完……”
“没弄完就加班弄！” 苏地坤没等她说完，又转向那个没戴眼镜、微胖的男同事，“小吴！姬如花之前管的协会管理，归你了！”
小吴脸都白了，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主任，您昨天给我安排的媒体数据分析，光表格就有五十多个，我通宵都做不完啊……”
“安排不动你了是吧？”苏地坤眼睛一瞪，那股子狠戾又回来了，“不想干就滚回乌龙能源去！马上要招聘了，你一个借调人员还想不想转正？自己掂量清楚！事情办砸了，别指望我在招聘时候替你说半句好话！”
她说完，扭着肥胖的身躯往自己办公室冲，走到门口又猛地回头，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这个周末，所有人加班！谁也别想请假！”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甩上，震得天花板的墙皮都掉了点灰。
小静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兴奋全没了，只剩下灰蒙蒙的愁绪。空气里的冷风好像更冷了，像把 “传媒公关部”这几个字吹得都打了蔫。
另一边，袁司空已经把辞职报告提交给了人事部，人事部的小孙看着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从火场里逃出来的英雄。袁司空却浑不在意，揣着手机直奔电梯，按下“30”。
在此期间，孟星宇特意问了他生病的事。
“刚才听那个老巫婆说你请病假？你是骗她的吧，你的怪疾早就被叶星璇治好了。”
“当然是骗她的，不然她根本不会批假。对这种人，何必对她说实话！”袁司空道。
30楼是公司的“特殊楼层”，特意提供给因为一些合作业务需要临时驻场办公的合作机构，平时很少有人来。电梯门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尽头的房间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紫璃信息公司驻森法集团鱼州分部临时办事处。
袁司空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扑面而来。
然后便看见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一个女子正坐在桌前敲键盘，手指起落间，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孟星宇几千年来见过无数美人，可没有几个能像眼前这人一样，把“仙”和“雅”揉得这么恰到好处。
她的眉眼像是用水墨画出来的，眼角微微上挑，却没半分妖媚，反而透着股山水的灵秀，似远山含黛，近水含烟，一眼望去，心里的烦躁都能被涤荡干净。皮肤是那种冷白，像月光洒在雪上，却又带着点通透，仿佛能看见皮下流动的光。
她的动作很慢，敲键盘时手腕轻转，像在抚琴；指尖落在按键上，力道不大，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像是古筝上流淌的《高山流水》，悠扬里藏着股不容亵渎的庄重。
最绝的是她的气质。
明明穿着最简单的衬衫和职业裙，却被她穿出了一股贵气。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空谷里独自绽放的幽兰，不争不抢，却让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连窗外的蓝天白云，都像是特意为她铺的背景。
“hello，暮总监，还是该叫你一声镜花灵女？” 袁司空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女子抬起头，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比春风拂过湖面的涟漪还要柔和：“没有其他凡俗之人的时候，叫我小兰就好。”
就在这时，一直隐身的孟星宇显了形。
袁司空本以为会看到女子惊慌的表情，可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我来介绍一下。” 袁司空侧身，对着孟星宇道，“这位是第五代镜花灵女暮幽兰，在都市里的身份是紫璃信息公司的技术总监，目前因为和这个公司有一个It合作项目，所以暂时常驻森法集团鱼州分部办公。”
他又转向暮幽兰，语气里多了点敬重：“这位是熹暝星君——孟星宇。”
暮幽兰站起身，做了个让袁司空惊掉下巴的动作。
她微微屈膝，双臂展开，手腕轻旋，指尖像是拈着无形的花瓣，身体随着一个极缓的弧度转动，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一段舞蹈的起势。
袁司空脑子里瞬间闪过传承的记忆，这是雾花谷对最尊贵的客人行的“花语礼”，连历代水月圣君都未必能受得起。他正纳闷历代圣君是不是隐瞒了镜花灵女和孟星宇的关系，暮幽兰已经开了口，声音清得像山涧流水：“我和他先前早已认识，在梦里。”
她的目光落在孟星宇身上，带着点故人相见的温和：“是意外相识，这是历代水月圣君都不知道的秘密。倒是没想到，你会接替叶星璇，成为第五代水月圣君。”
“我也没想到。”袁司空摸着鼻子笑了，“大名鼎鼎的暮总监居然是镜花灵女，难怪你看着这么年轻，说你二十岁，没人会信你超过二十五。”
暮幽兰被逗笑了：“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奇怪，快四十的人了，跟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原来你是古人类。”
“雾花谷对盘古族的称呼，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一直没说话的孟星宇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慨。
“盘古族本就是地球上最早的人类，叫古人类没什么错。” 暮幽兰的神情认真起来，“当年身为盘古族的泰贞，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只是后来的人不懂，才把盘古族当成了天神。”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孟星宇身上，眼神变得深邃：“好了，玩笑话说完，该谈谈正事了。”
袁司空听到暮幽兰所谓的“正事”，他在心中暗暗猜想，或许真正的故事，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