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寨子,谷蛮儿捧着那株月见草,依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絮絮叨叨说着方才的惊险。
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前面巫赦潇的背影,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冷卿月。
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语气夸张,却顺手将月见草妥善收好,动作稳当利落。
巫赦潇径直回了他的竹楼,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冷卿月回到自己住处,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竹壁,缓缓舒出一口气。
脸上的脆弱与惊惶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冷静的思索。
方才悬崖边,巫赦潇的反应太过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他根本未曾陷入危险,那所谓的“坠崖”,恐怕在他眼中如同儿戏。
还有谷蛮儿……最初的惊慌失措不似作伪。
但后来,尤其是巫赦潇安然返回后,她那过于外露的庆幸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了然的轻松。
冷卿月想起谷蛮儿主动提出跟随时,巫赦潇那未置可否的态度。
以及谷蛮儿身为寨中蛊师,对少主能力的了解理应比外人更深。
心头疑云渐生。
这对主仆,在她面前演这一出,意欲何为?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身着魅惑苗装、云鬓微乱、眼尾还残留着一抹薄红的自己。
这副模样,确实足够惹人怜惜。
她抬手,指尖拂过颈间冰凉的银项圈,眸色渐深。
傍晚时分,阿雅送来晚膳,神色间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阿雅,有什么事吗?”冷卿月轻声问。
阿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姑娘,方才……我听说,少主回来后就去了祭司大人那里。
好像……是为了姑娘身上的蛊毒。”
冷卿月心下一动:“大祭司肯出手了?”
阿雅摇摇头:“祭司大人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不过少主既然去了,总是有希望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姑娘千万要小心,莫要惹恼了祭司大人。”
是夜,月色清冷。
冷卿月凭窗而立,望着寨子深处那座最高也最寂静的竹楼,那里是大祭司的居所。
银蝶安静地停在她窗边的花枝上,翅翼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冷卿月收敛心神,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巫赦潇,他换了一身稍显简单的深色苗服,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繁复,却更显得身姿挺拔。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陶罐。
“跟我来。”他言简意赅。
冷卿月没有多问,默默跟上。
他带着她并未走远,而是来到她竹楼后方不远处的一处温泉眼。
这里水汽氤氲,周围生长着散发莹莹微光的夜息花,将此处映照得如同幻境。
“月见草需配合此地温泉的药性,才能初步压制你体内的‘画皮’。”
巫赦潇将陶罐递给她,“将里面的药汁融入水中,浸泡半个时辰。”
冷卿月接过陶罐,触手温热。“在这里?”
“此处僻静,无人会来。”
巫赦潇语气平淡,视线扫过她依旧穿着那身靛紫苗装的身影,在月色与水光映衬下,她露出的肩颈和腰肢白得晃眼。
“需要我帮你?”
冷卿月指尖微紧,面上却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薄红,微微侧身:“不、不必,多谢少主。”
巫赦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不远处一块光滑的巨石旁,背对着温泉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此赏月。
银蝶从他袖中飞出,落在巨石边缘,翅翼轻扇。
这意味很明显,他不会离开。
冷卿月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温热的陶罐。
犹豫只是片刻,她便走到温泉边,背对着他,缓缓褪下那身繁复的衣裙。
冰凉的银饰被逐一取下,放在一旁的干净石块上。
当最后一件衣物滑落,微凉的空气触及肌肤,让她轻轻战栗了一下。
她快速步入温热的泉水中,将陶罐中的墨绿色药汁倒入。
药汁遇水即溶,一股浓郁苦涩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温泉水也渐渐染上淡淡的碧色。
水温恰到好处地包裹住身体,药力似乎顺着毛孔丝丝缕缕渗入,体内那一直隐隐存在的滞涩感,竟真的舒缓了些许。
她靠在池边,闭上眼,任由长发漂浮在水面,如同海藻。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
尽管他背对着她,但那存在感却无比强烈。
银蝶安静地停在巨石上,如同他无声的眼睛。
时间缓缓流逝。
就在她以为会这样一直安静下去时,身后传来轻微的银铃声。
巫赦潇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了温泉边。
冷卿月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锁骨以上的部分,水面因她的动作漾开涟漪。
巫赦潇蹲下身,伸出手指探入水中,试了试水温,又沾了点水凑近鼻尖闻了闻。
“药力吸收得尚可。”
他评述道,目光落在她因水汽蒸腾而愈发绯红的脸颊上,水珠正沿着她细腻的颈项滑落,没入碧色的水中。
他的视线太过直接,冷卿月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感觉……好了些。”
“只是暂时压制。”
巫赦潇收回手,指尖还带着水珠,“‘画皮’根深蒂固,需找到下蛊之人,或其血脉至亲之物为引,方能彻底拔除。”
他说话时,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瑞凤眼在月色下深邃得不见底。“你可知,是谁要如此害你?”
冷卿月摇头,脸上适时露出迷茫与一丝恨意:“不知,父亲树敌众多,我亦无从查起。”
巫赦潇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你母亲呢?”
冷卿月心头猛地一跳,抬起眼,眸中水色氤氲:“我母亲……在我很小时便过世了。”这是原主的记忆。
巫赦潇没再追问,站起身。
“时辰到了,出来吧,久泡无益。”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事。
冷卿月看着他再次背过身去的身影,咬了咬唇。
她此刻身无寸缕……迟疑间,一件干燥的、带着清冽草木气息的深色外袍被递到了池边,是他方才穿在外面的那件。
“穿上。”他的声音传来,不容置疑。
冷卿月看着那件外袍,不再犹豫,迅速从水中起身,冰冷的空气激得她肌肤起了一层粟粒。
她快速用那件宽大的外袍裹住自己,布料上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和独特的气息,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她赤足踩在微凉的草地上,走到放置衣物的地方,开始穿戴。
过程中,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他背对着她,那沉默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当她终于穿好内衫,正准备套上那件魅惑的苗装外衣时,巫赦潇却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显得过于宽大的外袍,袍角曳地,更衬得她身形纤细。
他的视线在她微湿的、黏在颈侧的发丝上停留一瞬,然后落在地上那件靛紫色的苗装上。
“这衣服,以后不必穿了。”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冷卿月系衣带的手指一顿。
不等她回应,巫赦潇已俯身,拾起了那件衣裙。
“明日,让阿雅给你送合规矩的来。”他拿着那件衣服,仿佛那是什么碍眼的东西,转身便走。
银蝶翩然飞起,跟在他身后。
冷卿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袍,鼻尖萦绕着他清冽的气息。
她拢了拢袍襟,指尖触及冰凉顺滑的布料。
谷蛮儿送的衣服……他不喜欢。
月色凉薄,照在她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男性衣袍上,勾勒出几分暧昧又孤清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