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茅山,历经千年风雨,香火依旧,却悄然换了一番气象。
自钟素安与清源归来,山上的晨钟暮鼓声中,夹杂了更多虎虎生风的呼喝与金铁交鸣之音。
演武场上,清源道长一改往日淡泊形象,束紧道袍,目光如电,亲身示范。
拳脚起落间,劲风凌厉,赫然是糅合了战场杀伐之术的刚猛国术。
“腰马合一!力从地起!出拳不是用手臂,是用你的全身!对,就这样!想象你们面对的是豺狼虎豹,是坚甲利炮!”
他的吼声回荡在山谷间,督促着那些年轻的外门弟子。
这些少年大多根骨寻常,于道法上难有寸进,此刻却练得满头大汗,眼神晶亮,将一套套军体拳、劈挂掌练得似模似样。
排兵布阵的沙盘推演也在进行。
清源将古代军阵与近代战术结合,用石子、木块代表兵力,讲授如何利用地形,如何迂回包抄,如何以寡击众。
弟子们围拢一旁,听得聚精会神,时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他们知道,师尊和师伯教的这些东西,与往日打坐念经不同,是实实在在能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甚至建功立业的本事。
而与演武场的火热相比,藏经阁旁新辟出的几间静室则显得“离经叛道”许多。
这里没有拳脚风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一个平和清晰的讲述声。
钟素安一袭青衫,坐在上首,面前摆着的并非道经符箓,而是自制的小黑板与粉笔。
台下坐着另一些弟子,他们或体弱,或性喜静,于拳脚上实在没有天分,便被集中于此。
“此物名为硝酸甘油,极不稳定,震动即可爆炸,然其亦是救心良药,剂量分寸,至关重要…”
“杠杆原理,非是玄学,找准支点,四两可拨千斤…”
“万物竞天,适者生存。尔等日后若见那白色微小之物于镜下活动,莫要惊慌,那或是细菌,害人亦可利用…”
“算学乃万物基础,弹道轨迹、物资统筹、甚至布阵间距,皆离不开它…”
钟素安从最基础的化学、物理、生物、数学讲起,由浅入深,将另一个世界的科学体系,掰开揉碎,灌输给这些年轻的头脑。
弟子们初时茫然,渐而好奇,最终沉浸于这迥异于道法、却同样能解释世界运行规律的学问之中,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
夜深人静时,钟素安独居室内,铺开宣纸,磨墨提笔。
脑海中,前世阅览过的诸多篇章清晰浮现。
他并未全盘照抄,而是撷取精华,结合此界实际情况,以蝇头小楷,默写下一部部旷世之作。
《实践论》、《矛盾论》的哲学思辨;《战争论》的军事理论;《资本论》对经济基础的深刻剖析;《国家与革命》对政权更迭的冷酷揭示…字字珠玑,闪耀着智慧与斗争的光芒。
他知道,这些东西,比任何道法秘籍,更适合这个即将彻底步入凡尘的时代。
笔墨干透,钟素安将厚厚一叠手稿仔细装订成册,用布包裹好。
翌日,他向清源简单交代几句,便悄然下山。
身形如清风拂过山峦,几步踏出,已至山外红尘。
循着冥冥中的一丝感应,他来到湘江之畔的一座小城。
于一所师范学堂外,他见到了那位青年。
那人身穿旧式长衫,目光却明亮锐利,正与同窗激烈讨论着什么,言辞间已初露峥嵘锋芒。
钟素安未露真容,只如寻常访客,寻了个机会,将那个沉甸甸的布包递到了青年手中。
“此乃海外侨胞所寄,贫道觉其中思想于今日之国有益,特转赠于君,望细细研读。”
钟素安语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青年有些诧异,接过布包,触手厚重。
待他抬头想询问几句时,却发现那赠书之人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茅山,钟素安站在山巅,感受着天地间愈发稀薄、几近于无的灵气,沉默良久。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
神识沉入识海,那方微缩天庭依旧仙光熠熠,岳云、杨再兴、王彦、曲源…无数天兵天将的身影仍在其中操练、休憩。
他们是他收来的军魂,于此界征战,功成身却难留。
“此间事了,天地将绝。尔等真灵不朽,然困于此界樊笼,终非长久之计。”
钟素安的神念之音回荡在天庭每一个角落,“今日,送尔等入轮回,重归天地,再修来世。或许千百年后,你我能于他界重逢。”
天庭内,众将士先是寂静,随即纷纷躬身抱拳:“谨遵天帝法旨!”
未有哀伤,唯有坦然。他们本就是真灵显化,深知轮回并非终结。
钟素安点头,催动天庭本源之力。
道道柔和却宏大的接引仙光自天庭深处涌出,笼罩住每一位将士。
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透明,化作点点璀璨的真灵光华,如同逆流的星河,脱离天庭,没入冥冥之中的轮回通道,消散于此方天地。
最终,热闹喧嚣的天庭,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冰冷的殿宇与无声流淌的仙云,成了一件纯粹的法宝。
一年光阴,倏忽而过。
最后的灵气,终于彻底消散了。
一名中年道士习惯性地掐诀念咒,指尖却再无半分灵光汇聚。
藏经阁内,那些珍贵的符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化为凡纸。
炼丹房中,地火悄然熄灭,丹炉冷却。所有法器灵光尽失,与凡铁无异。
末法时代,彻底降临。
茅山上下,一片默然。
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依旧令人怅然若失。
钟素安召集所有弟子于三清殿前。
“道法已绝,前路已断。”他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然天地虽变,人间依旧。山下烽火连天,正是革故鼎新之大时代。
尔等所学,文武之道,科学之理,正可于此洪流中,寻一己立身之位,效安邦定国之劳。”
钟素安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今日起,茅山闭观。你等…可自行下山去吧。谨记,持身以正,行事以仁,莫负所学。”
弟子们沉默片刻,纷纷跪地叩首,许多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师伯师尊,这是在为他们安排最后的出路。
众人陆续散去,收拾行装,准备投身山下那滚滚的革命洪流。
他们中,有人将成为战场上的猛将,有人将成为后勤保障的能手,有人则将运用所学知识,在新生的土地上默默耕耘。
清源来到钟素安面前,神色复杂:“师兄…”
钟素安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缭绕着玄奥法则气息的灵符,递给他:“师弟,你且下山,去寻一年前我赠书的那位青年。
以你之能,护他周全,直至…功成之日。届时,我自会来接你。”
清源接过那枚跨界传送符,重重点头:“师兄放心,清源必不负所托!”他深深看了钟素安一眼,转身大步下山,背影决然。
此后经年,烽火漫天,江山易主。
清源道长以其超凡武艺与军事才能,屡次于危难中救那位青年于水火,成为其身边一道神秘的守护屏障,直至城楼上那声宣告响彻寰宇。
建国之日,万众欢腾。
钟素安于茅山静室中睁开眼,周身气息与这凡尘已是格格不入。
他沟通体内那早已与司法系统融合的罚恶规则,积累海量的罚恶点数瞬间燃烧殆尽,化作磅礴能量,注入手中那枚一直温养着的跨界传送符中。
灵符骤然大放光芒,撕裂了眼前的空间,形成一道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光门,门后是混沌流转的未知虚空。
与此同时,远在京都的清源心有所感,怀中的子符同样发热。
他对身前已居高位、气度恢宏的伟人躬身一礼:“守护之责已尽,贫道…就此别过。”
不等对方回应,灵光一闪,清源身影已然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茅山静室,出现在钟素安身旁。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迈步,踏入了光门之中。
身后,是尘埃落定、步入新生的故土。
身前,是浩瀚无垠、充满未知的诸天万界。
光门倏忽合拢,室内空余寂寥,唯有桌上一杯清茶,尚有余温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