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崭新的“刘”字大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取代了昔日士家经营数代人的淡紫徽记。
街市上,人流确比战时多了不少,贩夫走卒的吆喝、孩童的追逐嬉闹,为这座饱经创伤的古城勉强涂抹上一层生机勃勃的胭脂。
新政的告示贴在坊市的醒目处,墨迹犹新,言说着减赋、劝农、兴商的种种好处。
一些精神修为已臻一定境界,或是传承特殊的方士、武者,以超越凡俗的灵觉,“听”到,“看”到那弥漫于交州上空的异常。
那是龙脉气运被强行撕裂、扭转时发出的哀鸣与挣扎,如同数条被剥鳞抽筋的巨龙,在无形的牢笼中翻滚咆哮。
旧主士燮的印记尚未被时光完全冲刷干净,如同渗入大地骨髓的顽固污迹;
新主刘昭的权威虽以刀兵确立,却未能彻底降服这片土地的“灵”,使之真正归心。
交州,正处在一个混沌未明的十字路口,暗流汹涌。
各方势力,中原的曹魏、荆州的刘表、甚至远至汉中、西川的窥探者,早年埋下的暗桩。
此刻便如同寄生在州郡命脉上的水蛭,趁着这新旧交替的混乱,更加悄无声息地汲取、干扰、扭曲着本已不畅的气运流转。
夜色,便在这表面的喧嚣与深层的紊乱中,悄然降临。
刘昭独立于龙编城刺史府内那座刚刚修缮完毕的最高观星台。
此处原是交州牧士燮遥祭天地、沟通星宿的神圣所在,汉白玉的栏杆上还残留着古老祭祀留下的模糊刻痕。
今夜,此地将见证一场远比祭祀更为激烈、更为彻底的革鼎。
夜风带着南海特有的凉意与湿气,吹动刘昭玄黑色的衣袍。
他垂眸俯瞰,目光穿透了层层砖石与土壤,直视交州大地之下那几条如同受伤巨龙般翻滚哀鸣的龙脉地气。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交州的气运景象堪称一团乱麻,五彩斑斓却充满戾气与污浊:
代表士燮正统统治、曾庇护此地上百年的淡紫色官气,如今已如摔碎的琉璃盏,崩散离析。
但其残余的印记并未彻底消散,反而如同顽固的油渍,深深浸染着地脉经络,不断散发出不甘与衰亡的腐朽气息,阻碍着新生力量的贯通。
来自南海龙宫臣服后所献上的水德蓝光,本应滋养万物,此刻却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滴入油锅的冷水,在龙脉中激起阵阵排斥的涟漪,未能与本土气机真正交融。
更远处,南蛮故地方向,原本因五溪蛮王沙摩柯败亡而溃散的血色煞气,其核心戾念犹存,如同徘徊不散的凶魂,依附在山川险隘之间,时不时躁动一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暴虐之意。
最为棘手的,是那几缕来自北方曹操、西方刘表,乃至更遥远之地的异种气运。
它们如同最为狡诈阴毒的跗骨之蛆,早已趁着过去时局的动荡,深深扎根于几处关键的龙脉节点之上。
此刻,这些“毒蛆”仍在贪婪而持续地窃取着交州的本源力量,并不断将混乱、衰败的意念反向注入地脉,试图从根源上扭曲、败坏这片土地的生机。
“沉疴痼疾,百病缠身……”刘昭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观星台上显得异常清晰冰冷,“非以雷霆之势,施以霸道猛药,不足以涤荡污浊,重塑乾坤!”
刘昭深吸一口气,体内《周天武道诀》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大穴,仿若三百六十五座沉睡的火山,在同一瞬间被点燃、苏醒、剧烈震颤!
磅礴如海啸般的气血之力奔涌而出,与周天星辰之力相接引,将身体每一处窍穴都化作一尊尊微型的天地烘炉。
以自身无匹的武道意志为引线,这些“烘炉”轰然作响,与天穹之上那些对应的、或明亮或晦暗的主星,建立起了超越寻常星力灌注的深层共鸣!
嗡——!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低沉却撼动人心的震鸣。
下一刹那,无数道炽热如地心熔岩、璀璨如昊日真火的赤金色光线,猛地从刘昭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穴窍中迸发出来!
这些光线是凝练到极致的武道气血与星辰真意的结合体,它们无视了物理的阻隔。
瞬间穿透观星台的汉白玉地面,如同无数柄烧红的利剑,悍然刺入龙编城下方,那交州龙脉最为核心、最为脆弱的地带!
赤金光线如同刘昭意志的延伸,化作万千条拥有生命的霸道触手,沿着交州境内主要龙脉的走向,以龙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速蔓延、缠绕、渗透!
所过之处,龙脉之中那些士燮残留的淡紫官气印记,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被强行从地脉经络上剥离下来,发出“嗤嗤”的异响,随即被赤金真火灼烧成缕缕青烟,彻底湮灭。
南海龙宫贡献的水德蓝光,被这狂暴而精纯的气血之力强行淬炼,其中蕴含的属于龙宫的独立意志与杂质被迅速剔除,只留下最为精纯的水元本源,瑟瑟发抖地融入新的体系。
南蛮故地的血色戾气,更是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熔炉,在至阳至刚的武道真火灼烧下,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
蛮王沙摩柯的不甘怨念被一点点磨灭、净化,血色迅速褪去,转化为相对平和的地煞之力。
至于那些来自外州的异种气运“毒蛆”,在赤金光线触及的瞬间,反应最为激烈!
它们仿佛感受到了灭顶之灾,剧烈地挣扎、扭动,甚至幻化出各种狰狞虚影试图反抗。
然而,在刘昭那凝聚了周天星辰之力与自身无敌信念的武道意志面前,这些挣扎显得如此徒劳。
只听接连几声微不可察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噗噗”轻响,这些扎根极深的异种气运。
如同被无形巨力碾过的毒虫,纷纷断裂、崩解,最终化作最原始的混沌元气,被赤金光线贪婪地吸收、同化。
大地深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闷雷之声,仿佛有巨兽在地底翻身、咆哮。
从苍梧郡到郁林郡,从合浦到交趾,整个交州疆域,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震动。
山峦微颤,溪流改道,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更是簌簌落下尘土。
天空之中,垂落的星辉与从地面升腾起的、被炼化前最后挣扎的混乱气运剧烈碰撞、交融,投射下道道扭曲变幻、光怪陆离的光柱,将交州的夜空渲染得如同梦幻鬼蜮。
刘昭屹立于这能量风暴的最中心,身形如岳,岿然不动。
但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其额头之上,早已渗出细密如雨的汗珠,脸色也由红润转向一种消耗过度的苍白。
强行以一己之力,炼化、梳理一州之地的庞杂龙气,对抗无数岁月积累下来的杂念与外部势力精心布置的印记。
这对他的心神、意志乃至生命本源的消耗,都堪称恐怖。
每一道赤金光线的延伸、每一次与顽固气运的碰撞、每一次对龙脉本源的强行糅合。
都需他凝聚全部的神识进行最精微的操控,如同在同一时间驾驭着成千上万头性情暴烈、力量恐怖的荒古巨兽。
他早已紧闭了双目,全部的心神意识都已沉入这场与交州大地本源的宏大角力之中。
浩瀚气血与磅礴龙气,在武道意志的强行糅合与《周天武道诀》的玄妙运转下,开始发生一种本质上的蜕变。
那些被提纯、被剥离了所有外来印记的龙脉本源,不再是无主的天地能量,而是逐渐被烙印上了一种独特的、只属于刘昭的武道印记。
印记中,蕴含着周天星辰运转的玄奥轨迹,弥漫着金戈铁马的兵戈杀伐之烈,更带着一种混沌初开、包容万物的广袤道韵!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极为漫长的时间。
当最后一缕属于北方曹氏的阴冷异种气运,在一条龙脉支流的末端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后,被赤金真火彻底焚为虚无时。
整个交州的地下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平了所有褶皱与伤痕。
原本如同乱麻、处处梗阻的龙脉,骤然间变得纯净、顺畅,并且……同源!
它们如同被驯服的江河,发出欢快而顺从的嗡鸣,携带着刘昭那独一无二的意志印记,自交州的四面八方,千川归海般,向着龙编城的上空奔涌汇聚!
就在这一刹那!
刘昭猛然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人类的瞳孔,而是左眼如大日轮转,绽放无尽光热,右眼如冷月悬空,流淌太阴清辉!
他双手虚抬,做出一个环抱天地的姿势,口中吐出的道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拥有灵觉的生灵心间:
“周天星斗,听吾号令!山川龙脉,铸吾鼎基!吾意所向,即为天意!鼎来,立!!!”
轰隆——!!!!
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并非源自耳膜,而是直接炸响在所有能感知到气运存在的生灵神魂深处!
那汇聚而来的、精纯无比且被打上刘昭烙印的交州龙气,与他周身依旧澎湃的周天气血,在武道意志的绝对主导下,于龙编城上空发生了一次猛烈到极致的碰撞与压缩!
一尊巨大无比、笼罩了整个交州上空的虚幻巨鼎,骤然显现!
鼎身呈玄黄之色,其上铭刻着周天星辰的运行轨迹,无数星点明灭闪烁,仿佛将整条银河都拓印了下来。
鼎有三足,看似虚幻,却仿佛扎根于无尽虚空,稳稳勾连着天、地、人三才大道。
鼎腹之内,气血之力化作翻腾的赤金色海洋,道道被驯服的龙气在其中如游龙般穿梭、长吟,散发出镇压八荒、定鼎乾坤的无上威严!
这尊巨鼎虚影,将整个交州的气运牢牢镇锁其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侵蚀!
巨鼎虽只凝实了三个呼吸的时间,便缓缓消散,重归于天地之间。
但就在它存在的那一瞬间,那股浩瀚、霸道、唯我独尊的威压,如同天威降临。
让交州境内所有修行者,无论修为高低、身处何地,皆是心神剧震,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瘫软在地,面露骇然!
这一刻,九州震荡,天机混沌!
远在邺城丞相府中,正以龟甲占卜吉凶的程昱,面前那传承古老的灵龟之甲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炸裂成无数碎片,吓得这位曹魏重臣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惊疑不定。
襄阳州牧府内,正于灯下阅览文书的刘表,莫名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手中笔杆微微一颤,一滴浓墨污了竹简,他皱眉望向南方,眼中尽是困惑与一丝不安。
许都,正在批阅军报的曹操,手中朱笔猛地一顿,一道醒目的红痕划破了绢布。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殿宇,望向南方的天际,眉头紧锁,低声喃喃:“南方……出了何事?”
益州成都,一向安于现状的刘璋,正于庭院赏花,却忽感一阵没由来的心慌意乱,
不由自主地望向南疆方向,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不仅仅是这些诸侯,天下间所有精于推演、感应天机的高人,都在这一刻清晰地察觉到。
九州的天机命数,变得更加混沌不清,仿佛有一角至关重要的棋盘。
被人以蛮横无比的手段强行遮掩、剥离了出去,再也无法窥探其分毫。
观星台上,风暴平息,星河依旧。
刘昭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
强行将一州之地的庞大气运从整个天下的棋局中暂时剥离出来,并打上独属于自己的烙印,其所付出的代价,远超外人想象。
但他那双恢复清明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沉静而锐利的光芒。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这片名为“交州”的土地,其境内所有的龙脉地气,此刻都已如同他延伸出去的肢体一般,如臂指使,心意相通。
这片土地的气运,彻底被打上了他刘昭的烙印,自成一体,内外隔绝。
虽然尚未彻底稳固,但根基……已立!
缓缓拭去嘴角的血迹,刘昭的目光越过龙编城的万家灯火,沉静而冰冷地望向那北方深邃的夜空。
那里,是中原,是许都,是邺城,是未来注定要面对的强敌。
“根基已立。”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铁石般的坚定。
“接下来,该是时候着手,清理那些依旧藏于阴影之中,不肯安分的……蛀虫了。”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以观星台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