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碧海玉箫出桃花
＞叶风乘月离岛，桃花岛十余年所学尽在身。
＞玉箫点水，碧波掌催舟，弹指神通惊落海鸟，一曲碧海潮生曲送别老仆。
＞登明州码头，他轻抛银锭买酒，酒未沾唇，酒壶已随他远去。
＞忽闻身后低语：“此子男生女相，竟得黄药师真传。”
＞叶风嘴角微扬：江湖，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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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夜色如墨，却又被一轮清冷孤高的明月洗得澄澈。海天交接处，那轮满月悬得极低，硕大无朋，仿佛一块触手可及的、浸透了寒光的玉璧。碎银般的光辉泼洒下来，在墨绸般深沉的海面上犁开一道粼粼闪烁、直通天际的流光大道。就在这无边的墨色与碎银的交界处，一叶扁舟，正稳稳地切开水面，沿着这条月光铺就的通途，无声无息地滑向远方沉睡的大陆轮廓。
舟首，立着一人。
夜风拂过，带着咸腥的凉意，卷起他垂落至脚踝的乌发，如同泼洒开一匹上好的玄色锦缎，在清冷的月光与粼粼波光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华泽。那发丝纠缠着风，丝丝缕缕拂过他细腻得不见一丝瑕疵的脸颊。月光毫不吝啬地勾勒着他近乎妖异的轮廓：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桃花眼似睁非睁，眼尾天然带着一抹慵懒又勾魂的上挑弧度，眼波流转间，盛满了月华，也盛满了漫不经心的风情。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弯小小的、颤动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下方是两片色泽饱满、形状姣好的唇，此刻正抿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身形颀长，裹在一袭素净得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的宽大白衣里。海风鼓荡着衣袂，勾勒出底下肩背流畅的线条，腰肢收束得极细，显出几分御姐般的曼妙。一双手随意地搭在船头，十指修长纤细，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圆润柔和的微光，如同精心打磨过的贝母。
舟尾，一位身形佝偂的老仆默然操橹，动作精准而沉默，每一次入水、划动，都只激起极轻微的“哗啦”声，仿佛怕惊扰了这海夜的静谧。
舟首之人，正是叶风。
他微微侧首，目光并未落在身后那熟悉的岛屿方向，只任由那如瀑的乌黑长发被海风肆意撩拨。一只骨节匀称、白皙如玉的手随意抬起，轻轻拢了拢几缕拂到眼前的发丝。指尖掠过光洁如明镜的脖颈，那里平滑一片，没有丝毫凸起的痕迹。
“福伯，”声音响起，清越婉转，带着一种奇特的、女子般的柔媚慵懒，却又字字清晰，如同玉珠滚落冰盘，穿透了单调的海浪声，“就送到此处吧。前面的水路，我自己走。”
老仆福伯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抬起，望向船头那道遗世独立般的背影，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见证璞玉终于要绽放光华的不舍。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沉地应了一声：“……是，少主。您……千万珍重。”
叶风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没有回头。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管玉箫。箫身通体莹白，细腻温润，在月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显然非凡品。
他将玉箫随意地探入船舷旁的海水之中。
没有剧烈的动作，不见丝毫烟火气。那玉箫的末端只是轻轻点入水面，荡开一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然而，一股沛然柔和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量，已自那一点涟漪的中心悄然勃发！
小舟猛地一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向前推送。船头豁然昂起，破开的水浪向两侧激射，发出“唰”的一声清越长吟。速度瞬间提升，如离弦之箭，骤然沿着月光大道向前飙射而去。玉箫点水，暗含的正是桃花岛绝学“碧波掌”的精妙柔劲，以点带面，借水行舟！
福伯猝不及防，身体随着骤然加速的小舟晃了晃。他看着前方那白衣身影衣袂翻飞，与月光、海风浑然一体的样子，再难抑制心中激荡。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佝偂的背脊，运足内力，朝着那疾速远去的白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少主——！岛主他老人家……盼您……扬名天下——！！！”
苍老嘶哑的声音被海风瞬间撕扯得破碎，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执拗，奋力追向那远去的孤舟。
疾驰的舟首，叶风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那双低垂的桃花眼，眼波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细微涟漪，随即又归于深不见底的慵懒。他握着玉箫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微微一抬，那管莹白的玉箫便离开了水面。拇指与中指相扣，对着右侧漆黑海面上空掠过的几点模糊黑影——那是几只被惊起的夜宿海鸟——极其随意地屈指一弹。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破空锐响撕裂空气！
那声音轻微得如同情人耳边的呵气，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致命寒意。数十丈外，一只振翅欲飞的海鸥连悲鸣都未曾发出，身体在半空中诡异地一僵，随即直直坠落，“噗通”一声没入墨色的海水，只留下一圈小小的、迅速消失的涟漪。正是桃花岛主震慑江湖的绝技——弹指神通！指力无声无息，却精准狠辣到令人胆寒。
玉箫被叶风横至唇边。
他眼帘微阖，长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浓密的阴影。气息流转，无声地注入箫管。
没有惊天动地的旋律爆发。只有一缕极细、极清、极幽的箫音，如同深海中潜游的银鱼，悄然滑入这辽阔的夜海。它丝丝缕缕，袅袅娜娜，初时如情人低语，缠绵悱恻，勾动着听者心底最柔软的情思；倏忽间又变得缥缈不定，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的叹息，带着洞彻世情的疏离；转瞬，那低语与叹息糅合、盘旋，隐隐透出大海深不可测的韵律，暗流涌动，潮汐起伏，平静之下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浩瀚伟力。
碧海潮生曲！
这若有若无、直抵心魂的箫声，乘着海风，逆着叶风离去的方向，温柔而坚定地拂向后方那越来越小的岛屿，拂向岛屿上目送他远去的人。没有慷慨激昂的告别，只有这融入了无边碧海之意的清冷箫音，诉说着无言的珍重与诀别。
箫声渐行渐远，终于彻底消散在茫茫海风与涛声之中，仿佛从未响起过。
前方，大陆的轮廓在视野里迅速清晰、放大。明州城码头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里显露出庞大而沉默的剪影。几点昏黄的灯火在庞大的黑影中顽强地亮着，如同巨兽惺忪的睡眼，勾勒出栈桥、停泊的船只和模糊的屋宇轮廓。咸腥的海风里，开始混杂进一丝属于人烟的、驳杂的尘土与朽木气味。
小舟如同被月光牵引着，无声地滑入一处僻静的泊位，船头轻轻抵在湿滑的木质栈桥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如同叩响江湖大门的门环。
叶风足尖在船头一点，身影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飘然落在码头坚实的木板上，点尘不惊。那袭宽大的白衣在动作间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随即服帖地垂下。他并未停留，步履从容，径直朝着码头深处那片昏黄灯火汇聚之地走去。
天光未启，码头上却已有了早起的营生。几处简陋的茶棚、食摊支棱着，炉火映着摊主们睡眼惺忪的脸。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酒、煮烂的海腥气食物和汗水的混合味道。几个粗壮的码头力工围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木桌旁，就着昏暗的油灯和几碟咸菜，大口灌着浑浊的土酿。他们大声吆喝着听不懂的俚语，谈论着昨日的工钱和某个新来的花船娘子，粗犷的笑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叶风的出现，如同墨汁滴入浑浊的水中，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那与生俱来的、近乎炫目的容光，在这昏暗、粗粝的码头背景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力工们张着嘴，举到唇边的粗陶酒碗僵在半空，咸菜还粘在胡子上，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钩子牢牢攫住，粘在那道白衣身影上。放肆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噼啪和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几个摊主也忘了手中的活计，呆望着，眼神里混杂着惊艳、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这绝非属于此地的颜色。
叶风恍若未觉。他径直走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小酒铺。那铺子只支了个破旧的木案，上面摆着几个粗陶酒坛和一个豁了口的酒碗。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此刻也看得呆了，直到叶风在他案前站定。
“酒。”依旧是那把清越柔媚、让人耳根发酥的嗓音，简洁得只有一个字。
摊主猛地回过神，喉咙里“呃”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舀那浑浊的酒液。粗陶碗里盛满了泛着泡沫的劣酒，一股浓烈的、刺鼻的酸涩气味扑面而来。
叶风看也未看那碗酒。白皙修长的手指探入宽大的袖袍，再伸出时，一点银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倏然亮起。
一枚小巧的银锭，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清晰的官府印记，被他随意地抛了出来。银锭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叮”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落在那摊主面前油腻的木案上，滴溜溜地旋转着，最终稳稳停住。
摊主盯着那锭足以买下他整个摊子还有余的银子，眼珠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彻底傻了。
叶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那弧度在他姣好的唇线上漾开，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他并未去碰那只粗陶碗，甚至目光都未在上面停留一瞬。宽大的衣袖如同流云般轻轻拂过案头。
就在那衣袖拂过的瞬间，案上那只盛满了浑浊酒液的粗陶碗，连同里面晃荡的液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抹去！
没有碎裂声，没有酒水泼洒的痕迹。它就那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在叶风衣袖拂过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摊主和旁边几个力工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巴保持着能塞进拳头的形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凌晨码头回荡。这绝非戏法！那碗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此诡异，超出了他们贫瘠想象力的极限。
叶风已转身。那袭白衣的身影毫不停留，步履从容依旧，向着码头通往城内那条狭窄、幽深、弥漫着晨雾与未知的石板街道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下一粒尘埃，拂去了一点碍眼的灰尘。
码头上的死寂被一阵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打破，如同破风箱般刺耳。力工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最初的惊艳和呆滞早已被一种混杂着恐惧的敬畏取代。那干瘦的摊主猛地扑到案前，一把抓起那锭冰冷的银子，死死攥在手心，又惊又惧地望向叶风消失的巷口，仿佛那锭银子会咬人。
“我的娘咧……”一个力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那……那是人是鬼？那碗酒……咋就没了？”
“银子是真的……”另一个力工喃喃，眼睛还死死盯着同伴手里那点银光，“出手这么阔绰……可那脸……那身段……还有那手妖法……我的老天爷……”
“嘘！噤声！”一个年纪稍大的力工脸色发白，紧张地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呵斥，“没听刚才那动静？弹指间东西就没了！这……这怕不是江湖上那些飞来飞去的高人！惹不起！赶紧喝了酒干活去！”
粗鄙的议论被强行压下，却化作无数道惊疑不定、充满窥探欲的目光，交织着投向那条叶风身影刚刚隐没的幽深小巷。
巷口弥漫着黎明前最浓重的湿冷雾气，像一层流动的灰纱，将狭窄的青石板路和两侧低矮的、散发着霉味的房屋吞噬得影影绰绰。叶风的身影融入这片灰蒙之中，步履无声，唯有他垂落至地的乌黑长发在行走间微微晃动，如同黑暗本身在流动，是这混沌背景中唯一清晰却又诡异的标识。
他走得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常人难以察觉的节点上。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更远处有早起磨豆腐的石磨发出沉闷单调的“隆隆”声，单调地敲打着这沉寂的凌晨。
就在那单调的磨声间隙里，一丝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风卷过地面的摩擦声，在叶风身后七八丈外的某个角落响起。
声音极快，一闪即逝，几乎被淹没在巷子固有的背景噪音里。若非叶风自幼在桃花岛修习上乘内功，耳力已臻化境，也绝难捕捉。
那声音并非自然的风动，更像是一个极力控制着身形、却又因快速移动而无法彻底消除衣袂破空声的轻功好手！
叶风脚步未停，甚至连节奏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他依旧朝着巷子深处走去，仿佛对身后的异响毫无所觉。
然而，在那袭宽大白衣的遮掩下，他握着玉箫的指节，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瞬，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玉质般的骨节轮廓。那双低垂的桃花眼深处，慵懒如薄雾般悄然散去，一点锐利如针尖的寒芒骤然凝聚，如同深潭底部被惊醒的冷电，一闪而逝。那寒芒并非惊惧，而是一种久候猎物终于踏入视野的、带着致命兴味的冰冷审视。
巷子蜿蜒曲折，雾气在石板缝隙间无声流淌。前方不远处，一个更为狭窄的岔口如同怪物的咽喉，等待着吞噬踏入其中的一切。身后那衣袂破空的微响，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幽灵般响起，这一次，距离似乎又悄然拉近了些许，带着一种耐心的、如影随形的黏着感。
叶风唇角，那抹惯常的似笑非笑，无声无息地加深了。
弧度微妙地牵起，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深水，漾开极细微的涟漪。这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桃花眸底深处，慵懒的薄雾已被彻底驱散，沉淀下来的是一片深邃的冰湖，映着巷中流转的灰雾，冷冽而洞彻。
他依旧向前，步履从容不迫，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潮湿的接缝处，无声无息，仿佛计算过千百遍。手中的玉箫温润冰凉，贴着掌心细腻的肌肤，传递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身后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那衣袂破风的微响如同毒蛇吐信，在寂静的巷弄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对方显然精于潜踪匿迹，若非他耳力通玄，几乎难以察觉。但这追踪本身，已然暴露了来者的存在与目的——绝非偶然的路人。
前方那个狭窄的岔口越来越近，两侧高耸的、墙皮剥落的屋宇投下更深的阴影，雾气在那里仿佛凝成了实质的灰墙。就在叶风的身影即将被那阴影吞没的刹那——
一声低语，如同被刻意压低的毒蛇嘶鸣，混在巷子深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豆腐磨盘的“隆隆”声里，清晰地钻入叶风的耳中：
“……怪事……此子男生女相，竟真得了黄老邪一身鬼画符的本事……那碗酒……”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说话之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泄露了行藏，瞬间屏息。
“黄老邪”三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叶风心中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
他师父黄药师，性情乖僻，武功绝顶，行事亦正亦邪，仇家故旧遍布天下。这称呼，这语气，绝非善意！对方不仅认出了他桃花岛的功夫（那消失的酒碗），更一口道破他这“男生女相”的特征，甚至直接点出了他师父的名讳！这绝非寻常的觊觎或好奇！
叶风脚步依旧未停，甚至没有一丝加快或减慢的迹象。他一步踏入那岔口的浓重阴影之中，身形瞬间被黑暗吞没，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巷弄深处，那单调的磨盘声依旧“隆隆”作响，仿佛亘古不变。雾气在狭窄的通道里无声地翻涌、流淌。
阴影深处，那袭白衣仿佛被黑暗彻底溶解，再无踪迹。
唯有他最后踏入黑暗时，嘴角那一抹加深的笑意，如同烙印在追踪者视网膜上的最后影像，带着一丝慵懒的、洞悉一切的、又隐含锋芒的嘲弄，无声地宣告着：
江湖，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