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阴雨过后，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有了一丝放晴的迹象。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明的消息：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回复了一个笑脸：好些了。小雨昨晚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这三天来，我和小雨之间的冷战让整个家都笼罩在低气压中。每次在走廊或厨房偶遇，他都像见了鬼一样迅速躲开。直到昨晚，事情才有了转机。
当时我正蜷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关于动物保护的纪录片。小雨突然走进来，站在沙发后面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阳光下的放大镜，灼热得几乎要在我的皮肤上烧出一个洞来。
要坐吗？我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小雨没有回答，但绕到前面来坐下了。我们之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既不太近也不太远。电视里，一群志愿者正在救助受伤的小海豹。
记得吗？小雨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们六年级那次，在河边救的那只小狗。
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这是手术后他第一次主动和我提起过去的事。
记得。我轻声回答，它掉进了排水沟，你抓住我的脚踝，我半个身子探进去才把它捞出来。
小雨的嘴角微微上扬：回家后我们俩都被妈骂了一顿，全身都是泥。
但你画了那只小狗的素描。我补充道，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画得特别好，后来还被贴在教室后面的优秀作品栏里。
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时间仿佛倒流回手术前的日子。但很快，笑容从小雨脸上褪去，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新面容上，表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哥...他犹豫了一下，我...
我打断他，不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秒都没有。
小雨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像是含着泪水。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可以吗？他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点点头，主动把脸凑近他的手。当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曾经属于我的触觉，现在却在感受着我自己的新面容。
真奇怪。小雨低声说，摸起来这么...真实。
因为我就是真实的。我握住他的手，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是你哥。
那一刻，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小雨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当他起身离开时，我注意到他的背影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手机又震动起来，打断了我的回忆。陈明回复：太好了！今天有什么计划？
我正要回复，房门突然被敲响。
进来。我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睡裙的领口——这是母亲新给我买的，淡蓝色的棉质面料，上面印着小小的白色花朵。
门开了，是小雨。他穿着我以前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阳光从背后照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我这才惊觉，短短几周内，他似乎长高了不少，现在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了。
妈让我问你，早饭想吃什么。他说，语气比之前自然多了。
随便，跟她一样就行。我放下手机，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你...长高了？
小雨耸耸肩：可能吧。最近裤子都有点短了。
这很奇怪。我们原本是异卵双胞胎，虽然长相相似，但身高一直差不多。现在他却突然比我高出一大截，肩膀也变宽了，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成年男性。而我，因为手术和激素调整，身材变得更加纤细，骨架似乎也缩小了一些。
你今天要出门吗？小雨问，目光扫过我放在床边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昨天和陈明一起买的女装。
可能下午去趟图书馆。我说，得为返校做些准备。
小雨点点头，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又如此陌生——以前都是我这样对他。
需要我陪你去吗？他问，手还停留在我的发间。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鼻子一酸。曾几何时，我们的角色完全调换了。现在他像个哥哥一样站在我面前，而我却像个需要保护的妹妹。
好啊。我轻声回答，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亲了一下，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
小雨愣住了，盯着自己的手掌，那个唇印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我的新唇膏是母亲给我买的，带着淡淡的粉色和珠光。
这是什么？他皱眉，用拇指擦了擦。
唇印啊，没见过吗？我故意眨眨眼，现在你有漂亮女孩的吻痕了。
小雨的耳根一下子红了：你...真是...他无奈地摇头，但嘴角却上扬着，快点下来吃饭。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手术后第一次像真正的兄弟一样互动。也许，只是也许，我们真的能度过这个难关。
早餐桌上弥漫着久违的轻松气氛。母亲看到我和小雨一起下楼时，眼睛一亮，赶紧多煎了两个荷包蛋。
今天天气真好。她愉快地说，把堆成小山的食物推到我们面前，你们兄弟俩应该多出去走走。
父亲从报纸上方看了我们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小风，返校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小口喝着豆浆，就是还有点担心体育课...
你可以的。小雨突然说，声音坚定，你以前可是篮球队主力。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我过去的身份。他回望我，眼神清澈，没有一丝躲闪。
是啊。我微笑，只是现在得重新适应...女生的运动方式了。
母亲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给我夹了一块煎饼：多吃点，你太瘦了。
饭后，我和小雨一起洗碗。他负责冲洗，我负责擦干。这种简单的家务活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做，但今天感觉格外不同。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在努力适应新的相处模式。
你真的变了好多。小雨突然说，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连手指都变细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确实，它们现在更加修长纤细，指甲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母亲甚至建议我可以去做个美甲，为返校做准备。
你也是。我回敬道，突然长这么高，是不是偷吃了我的生长激素？
小雨笑了，那个久违的、明亮的笑容：可能吧。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了。
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进来，在水槽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这一刻如此普通，却又如此珍贵。
下午，小雨如约陪我去图书馆。出门前，我换上了昨天买的牛仔裤和浅灰色t恤——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我以前风格的女装。站在镜子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涂了一点唇膏。母亲说得对，我现在的样子如果完全不化妆，反而会显得憔悴。
准备好了吗？小雨在楼下喊。
来了！我抓起背包，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又折返回去喷了一点香水——也是母亲坚持要买的，淡淡的茉莉花香。
小雨站在门口等我，看到我下楼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了？我问，很奇怪吗？
不...他摇摇头，就是...你真的完全像个女生了。连走路姿势都...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改变了走路方式——步伐变小了，身体更加挺直，臀部有轻微的摆动。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最近几周和母亲、护士们相处时不知不觉模仿的结果。
习惯成自然吧。我苦笑，走吧。
外面的阳光很好，微风拂过我的长发——现在已经长到肩膀以下了。我不得不经常把头发拨到耳后，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学校里那些总是这样做的女生们。曾几何时，我还和队友们私下嘲笑过这个矫揉造作的习惯。
要打车吗？小雨问。
走走吧，天气这么好。
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小雨刻意放慢脚步适应我的步调。路过便利店时，他主动问：要吃冰淇淋吗？你以前最喜欢的那个口味。
好啊。我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还记得我最爱的是绿茶味。
从便利店出来，我们一边走一边吃着冰淇淋。小雨突然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复杂。
怎么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公园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晴，小雨一直暗恋的艺术系系花，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在肩上，正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阳光洒在她身上，确实美得像一幅画。
要过去打招呼吗？我问。
小雨的表情变得僵硬：不...不用了。
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帅，她肯定会注意到你。我试图鼓励他，而且你有我的脸，以前那么多女生喜欢这张脸呢。
那不一样。小雨低声说，她喜欢的是...原本的你。现在这张脸在我身上，她只会觉得奇怪。
我正想反驳，苏晴突然抬头，目光正好和我们相遇。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先看了看小雨，又看了看我，表情从惊讶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奇怪的警惕上。
走吧。小雨低声说，拉着我的手腕快速离开。
我们快步走过两个街区，直到确定苏晴没有跟上来才放慢脚步。
她认出我们了吗？我问。
不知道。小雨皱眉，但她肯定注意到什么了...我们长得太像了。
他说得对。虽然现在性别不同，但我和小雨的五官轮廓仍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毕竟我们共享同一套dNA。在陌生人眼里，我们可能像一对兄妹，但在认识我们的人眼中，这种相似度足以引起疑问。
图书馆里冷气开得很足，我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小雨立刻注意到，脱下他的外套——我的旧外套——披在我肩上。
谢谢。我裹紧外套，闻到了熟悉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丝小雨的气息。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件外套，穿在他身上和穿在我身上时，闻起来却不一样。
我们在安静的阅览室找到位置，开始各自准备返校需要的资料。我翻看着新学期的课本，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思绪不断飘向即将面对的校园生活。
小雨突然小声叫我，推过来一张纸条，你看这个。
纸条上写着一条校规：学生因特殊情况需要改变性别身份就读的，需提前向学校提交申请，并附医疗机构证明。
这是什么？我皱眉。
学生手册后面的补充条款。小雨又递给我一本小册子，看来学校早有准备。
我快速浏览着相关条款，心情复杂。一方面，这说明学校并非完全没考虑过我的情况；另一方面，被正式归类为特殊情况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
至少程序上不会有问题了。小雨安慰道，爸妈已经和学校沟通好了。
我点点头，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抬头时，发现小雨正盯着我看，眼神专注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声音更低，就是...有时候会突然忘记是你。你看起来真的太...自然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算是一种赞美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失去？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一家精品店，橱窗里展示着各种女性饰品。小雨突然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他说着走进店里。
我站在外面，透过橱窗看着他认真挑选着什么。几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
给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我，觉得可能会适合你。
袋子里是一条精致的银色手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篮球挂坠。
这...我喉咙突然发紧。
记得你以前最爱篮球。小雨挠挠头，现在可能打不了了，但...至少可以戴着这个。
我小心地取出手链，篮球挂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用心的礼物之一，因为它承载着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之间那条脆弱的连接。
帮我戴上？我伸出手腕。
小雨笨拙地扣上手链的搭扣，他的手指温暖而稳定。银色的链条在我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精致，篮球挂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谢谢。我轻声说，突然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最好的弟弟。
小雨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喂！现在在外面呢！
我坏笑着又亲了一下另一边的脸颊：有什么关系？兄妹之间很正常啊。
你...小雨无奈地摇头，但眼神柔和，真是越来越像个麻烦的妹妹了。
我们相视而笑，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也许身份可以改变，关系可以调整，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比如这份血脉相连的羁绊，比如这个总能把我看透的弟弟，比如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依然是彼此的家人。
手链上的篮球挂坠随着我的步伐轻轻跳动，像是心脏的律动，提醒着我：过去的叶风没有消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而现在的我，正走在成为新叶风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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