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皇城。
御书房的烛火依旧明亮如昼,只是今夜的气氛,却与昨夜的肃杀截然不同。
一个身影在太监德顺的引领下,穿过幽深的回廊,悄然来到了御书房外。那人正是今日在朝堂之上,石破天惊地弹劾兵部尚书的王侍郎。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白日里那份慷慨激昂,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脸色煞白,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不知道陛下深夜密召自己所为何事,心中七上八下,充满了大祸临头的恐惧。
“王侍郎,请吧,陛下在里面等您。”德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在王侍郎听来,却如同地府判官的催命符。
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整理了一下官袍,怀着赴死般的心情,迈进了御书房的门槛。
殿内,萧澈正坐于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神情淡然,仿佛在等待一位老友。
“臣……兵部员外郎王启年,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侍郎一进殿,便立刻跪倒在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连头都不敢抬。
“王爱卿,平身吧。”萧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王侍郎的耳中。
“臣……不敢。”
“朕让你起来。”萧澈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侍郎一个激灵,这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垂手立于殿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一眼龙案,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他知道,今日自己在朝堂上的那番举动,虽然看似是在帮皇帝,但本质上却是打乱了朝局,无论摄政王还是皇帝,都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叛徒”。
“王爱卿今日在金銮殿上,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萧澈放下玉佩,缓缓开口。
王侍郎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连忙哭丧着脸道:“陛下恕罪!臣……臣是一时糊涂!臣罪该万死!”
萧澈看着他这副惶恐的模样,并未动怒,反而轻笑了一声。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从龙案一侧的一摞卷宗中,抽出了一本。
“王爱卿,可知这是什么?”
王侍郎抬头看去,只见那卷宗的封皮上,赫然写着“户部核查·漕运亏空案”几个大字。只一眼,他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比纸还要白,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完了!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这正是他最大的把柄!三年前,他因一时贪念,在漕运上动了手脚,亏空了三万两官银。此事本已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为何被摄政王查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份罪证握在摄政王手中,他才不得不死心塌地地为其卖命,沦为摄政王安插在兵部的一枚棋子,任由驱使。
他原以为这份罪证只有摄政王知道,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出现在皇帝的龙案之上!
“看来,王爱卿是认得的。”萧澈的语气依旧平静,“三万两白银,按照大梁律法,足以让你满门抄斩了。”
王侍郎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知错了!臣是被逼的!是摄政王……是摄政王以此要挟,臣才不得不……”
“朕知道。”
萧澈淡淡的三个字,让王侍郎的哭诉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满脸愕然地看着皇帝。
只见萧澈拿起那份足以决定他全家生死的卷宗,没有半分迟疑,缓缓地移向了身旁的烛火。
王侍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停滞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泛黄的纸张一角触碰到跳动的火焰,“呼”的一声,火苗立刻窜了上来,开始贪婪地吞噬着上面记录着他罪证的墨迹。
“陛下!您……”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在王侍郎呆滞的目光中,萧澈松开了手,任由那燃烧的卷宗落入一旁的铜盆之中。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沉静的面庞,显得那般深不可测。很快,那份能让他身败名裂的罪证,便在烈火中化作了一缕青烟,最后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
做完这一切,萧澈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已然呆若木鸡的王侍郎,缓缓说道:
“朕知道你的苦衷。”
他的声音里没有威胁,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摄政王用恐惧和把柄来控制你,让你做他的走狗。但朕,不需要走狗。”
“朕不要你做贰臣,朕只要你,做回一个忠于大梁的臣子。”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王侍郎冰冷绝望的心田。他怔怔地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感动。
他本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审判,而是宽恕!皇帝非但没有用这个把柄来要挟他,反而当着他的面,亲手将其销毁!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摄政王将他视为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用他的身家性命来逼迫他、驱使他。而眼前的这位帝王,却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给了他尊严,给了他希望!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从今往后,”萧澈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王侍郎的心上,“你的把柄,朕替你抹去了。你的家族,朕替你守护。”
“轰!”
王侍郎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所有的恐惧、犹豫、彷徨,在这一刻尽数被击得粉碎。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感激,对着萧澈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咚”的闷响。
“陛下!”他热泪盈眶,声音哽咽,“臣王启年,从今往后,愿为陛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臣服与效忠。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彻底与过去告别。他不再是摄政王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是天子之臣!
“起来吧。”萧澈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温和,“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他亲自走下御阶,将泪流满面的王侍郎扶了起来。
王侍郎受宠若惊,激动得浑身发抖,立誓道:“请陛下吩咐,无论刀山火海,臣万死不辞!”
萧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枚被策反的棋子,已经彻底为自己所用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心为上,这才是真正的王道。用恐惧建立的忠诚,一触即溃;唯有希望与恩典,才能铸就最坚固的壁垒。
他拍了拍王侍郎的肩膀,缓缓走回龙案后,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起来。
“既然如此,朕现在,便交给你第一个任务。”
王侍郎立刻躬身,洗耳恭听。
萧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御书房的殿宇,投向了京城外的另一座军营,那里驻扎着禁军右营,其统帅同样是摄政王的心腹。
“沈策的军报,想必已经让摄政王起了疑心。但他生性多疑,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动自己最核心的军事力量。”
萧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所以,朕要你,将一份和沈策军报内容相似的假情报,‘不经意’间,透露给摄政王最信任的另一位将军,禁军右营都统,陈斌。”
“让他告诉摄政王,京畿大营确实敌情紧张,沈策此举,乃是迫不得已。”
王侍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这是要用真假难辨的情报,来制造混乱,让本就多疑的摄政王,彻底陷入猜忌的泥潭!
这,又是一步妙棋!
“臣……领旨!”王侍郎郑重地行礼,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知道,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了。而他,将是陛下手中,刺向敌人心脏的又一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