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
黑色的牧马人拐过最后一个路口。
一栋古朴而威严的建筑，映入陈墨轩的眼帘。
静心斋总店。
三层高的仿古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透着一股厚重。
停车场里，宾利，迈巴赫，劳斯莱斯和各种豪车。
陈墨轩的牧马人停在其中，车身上还带着淡淡的乡间尘土，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推门下车。
灰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
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快步迎上，脸上挂着微笑。
当他的目光扫过陈墨轩和那辆牧马人时，笑容的弧度有零点一秒的僵硬，但立刻恢复了专业。
“先生您好，需要帮您泊车吗？”
“不用。”
陈墨轩锁上车，径直走向那扇朱漆大门。
大门两侧，是两尊青铜麒麟。
他没有半分局促。
穿着高开衩旗袍的迎宾小姐，领着他穿过曲折回廊。
空气里，昂贵沉香与老木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闻起来就是时间的味道。
“听涛阁到了。”
迎宾小姐拉开一扇厚重的木质移门。
“陈总，陈先生到了。”
房间很大，布置却极为简约。
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一方精心打理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沙，奇石，一株虬结的黑松。
茶台边坐着两个人。
年长者五十岁上下，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
他就是陈斌。
静心斋的主人。
他只是坐在那里，整个房间的气场便以他为中心。
另一个四十岁左右，戴金丝眼镜，是采购总监。
王总监站起身，动作不快，却带着从容。
“陈墨轩先生，请进。”
陈墨轩走进去，微微点头。
“这位是我们的董事长，陈总。”王总监介绍道。
陈总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原位，抬了抬下巴，目光带着审视。
“陈先生。”
那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考量。
陈墨轩在他们对面坐下。
陈斌没急着谈正事，指了指桌上的紫砂茶具。
“听说陈先生从小在乡野长大，想必对这草木之气，有独到的体会。先喝杯茶。”
他开始亲手泡茶。
温杯，烫壶，洗茶。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
一股清幽的茶香，在空气里缓缓飘散。
陈墨轩静静看着。
他认得这茶，顶级的武夷大红袍，市面上一克千金。
这是在展示实力，也是在试探。
陈斌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请。”
陈墨轩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岩韵十足，回甘绵长。
“好茶。”
他放下茶杯，只说了两个字，没有多余的奉承。
王总监开口了，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这可是武夷山母树上的特供，陈总轻易不拿出来待客的。”
言下之意，你该感到荣幸。
陈墨轩只是点了下头，没接话。
陈斌观察着他。
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
既不刻意讨好，也不轻易被镇住。
有点意思。
“我看了苏小姐的视频。”陈斌开口，话，“伏龙村是个好地方。离城市不远，还能保留得这么完整，很难得。”
“山水养人。”陈墨轩的回答同样简单。
王总监轻轻拍了拍手。
移门无声滑开，一个服务员端着一个洁白的骨瓷盘走进来。
盘子里，是一小份清炒时蔬。
“这是我们正在考察的另一家有机农场的样品。”王总监说得很随意，“他们也号称，自己的菜是全省最好的。陈先生是行家，不妨帮忙品鉴一下。”
王总监的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透着挑衅。
“我们静心斋对食材的要求，是出了名的苛刻。筛了几十家供应商，这家，算是目前为止最出挑的之一。”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我们的选择很多，你青律并非唯一。
陈墨轩拿起筷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庭院里微弱的风声。
他夹起一根青菜。
先看了一眼。
形态确实完美，颜色也无可挑剔。
他把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然后，他放下了筷子。
陈斌和王总监都盯着他，等待着他的评价。
“如何？”王总监发问。
陈墨轩的视线落在那个盘子上。
“形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
“但神不足。”
“入口有纤维感，初味尚可，但回甘涩口。”
又一次停顿，他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这菜，被催熟了。用外力强行催谷出的品相，失了根基，只有一副漂亮的空架子。”
每一句话，都很直接。
不是评价，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年轻人，仅仅用了一口，就说出了他们整个厨师团队和品鉴顾问，花了一个星期才得出的结论！
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和那家农场签约，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这菜，只有一副漂亮的空架子，却没有顶级食材该有的“内劲”和“灵魂”。
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而陈墨轩，就尝了一口，就把它剖析得一清二楚。
陈斌看着陈墨轩。
这绝不是一个靠运气种出好菜的乡下小子。
一个懂食材的行家。
他缓缓地，重新拿起了桌上的茶壶。
这一次，他倾过身，昂贵的西服上起了褶皱，亲手为陈墨轩斟满了那杯价值不菲的大红袍。
“王总监。”陈斌开口，却没有看他，“下午的会，你去处理一下吧。”
王总监应了一声。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陈墨轩，对陈斌躬了躬身，拉开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先生。”陈斌的称呼，变得郑重。“你对食材的理解，远超我的想象。”
他没有立刻提合作。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手指在乌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青律。很好的名字，绿色的规律，遵循自然法则。”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那株黑松。
“但市场，可不像名字这么诗意。”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
陈墨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面这个男人。
陈斌收回视线，那双眼睛里，锐利尽显。
他将那杯刚斟满的茶，缓缓推过桌面，稳稳地停在陈墨轩面前。
滚烫的茶水，蒸腾起一片氤氲的白雾。
雾气模糊了陈斌的脸，也模糊了他那未曾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