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胜利尚未完全焐热百姓的炊火，阴影便已在暮色里悄然蔓延。
那些溃散的“深渊”信徒与西域残部，像冬雪下未死的毒蚁，裹着血腥气与焦糊味，借着夜色钻进食粮囤积的村落——守粮兵的尸体被粗麻绳吊在村口老槐树上，冻硬的手指垂落，脚尖离积雪仅寸许，血珠顺着衣摆凝成暗红冰棱；又或是摸进修补城防的工地，趁铁匠转身添炭的间隙，猛地掀翻滚烫的铁水，橙红的铁汁溅在冻土上滋滋作响，伴随着工匠凄厉的惨叫，在寒夜里传得老远，惊得村落里的狗吠此起彼伏。
他们从不敢与大军正面抗衡，只躲在暗处啃噬胜利的果实，将恐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缠在北境刚松缓的心上，连炊烟都带着几分瑟缩。
这种阴祟作乱，自然要交给最擅长藏于暗影的人。苏晚夜麾下的“夜枭”卫，个个黑衣蒙面，只露一双寒星般的眼，靴底裹着厚厚的羊毛，踏在积雪与冻土上悄无声息，连风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而谢无妄的亲卫精锐，则是玄铁甲胄在身，甲片接缝处嵌着冷铁暗纹，长刀佩腰，刀鞘与腰带碰撞的轻响都透着凛然杀气。
这两支一暗一明的力量，此刻正首次大规模协同，像一把淬了冰的双刃剪刀，要将北境的毒瘤连根剪断，不留半分余孽。
清剿的第一站，是城郊三十里的废弃矿坑。坑道口积着半人高的雪，被夜风卷成狰狞的雪坡，风灌进幽深的矿道，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隐约还能听见深处传来晦涩的吟唱，字句扭曲如蛇，缠得人耳骨发疼。苏晚夜走在最前，玄色劲装紧裹身形，短刃斜插在腰侧，刃身泛着冷冽的银光——那是专门对付邪祟的银淬刀锋，还浸过艾草与朱砂，隐隐透着草木的清苦。他指尖在岩壁上轻划，摸到潮湿苔藓下隐藏的机括，指腹感受着木质扳机的纹路，反手一拧便卸了触发装置，碎石簌簌落下。
身后的“夜枭”卫立刻跟上，将随身携带的磷火折子按在掌心，蓝幽幽的火光在指缝间跳动，只待指令。
“点火。”苏晚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珠落进铁盘，清脆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刹那间，十几簇淡蓝火焰亮起，将矿坑深处照得通彻——岩壁上凿着巨大的“深渊之眼”壁画，颜料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底色，像凝固的血痂，眼瞳处嵌着几块发黑的人骨，在火光下泛着死气；中央的石台上，一名裹着黑袍的祭司正举着骨杖，杖尖缠着发黑的毛发，滴下黑褐色的液体，黏腻如沥青，落在台下捆绑的村民额间。
那村民双目翻白，眼球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脖颈青筋暴起，麻绳已勒进皮肉，渗出血丝。
“呃——”祭司似乎察觉到气流异动，吟唱声戛然而止，刚要转头，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缠上他的后背。
苏晚夜左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指腹按在祭司喉间的软骨上，右手短刃从肋下精准刺入，避开骨骼直抵心脏，刀刃搅转时，祭司的身体瞬间僵住，黑血顺着刃口汩汩涌出，滴在石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带着一股腐臭的腥气。
“清理干净。”
苏晚夜抽回短刃，声音冷得像矿坑深处的冰，黑袍被他随手扯下，盖在那名浑身颤抖的获救村民身上，遮住了他裸露在外的、冻得青紫的皮肤。
话音未落，谢无妄的亲卫已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进来。玄铁长刀劈开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将两名试图逃窜的信徒砍倒在地，刀身擦过石墙迸出火星，溅在黑袍上燃起细碎的火苗；另有两人蹲下身，迅速扑灭石台上燃烧的黑烛，烛油溅在掌心也浑然不觉，反手将祭司手中的骨杖掰断，扔进随身携带的铜盒里——那铜盒内壁镀了朱砂，还垫着晒干的艾草，专门用来封存邪物。他们动作迅捷得没有半分冗余，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连呼吸都踩着相同的节奏，金属碰撞的脆响、刀刃入肉的闷响与信徒的惨叫交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矿坑里的残党便已肃清，只余下壁画上的“深渊之眼”，在磷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此时的临时帅帐内，谢无妄正站在悬挂的北境舆图前。舆图是用粗糙的麻布绘制，墨迹深浓，标注的村落与关隘旁还插着细小的木签。
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忽明忽暗，他指尖按着矿坑的标记，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十几个红点——那是“夜枭”卫连夜探查出来的残余据点，每个红点旁都用小字注着据点规模与地形。
“传令，让西营抽调两百人，围住黑风谷的据点，留东南方一处出口，”他头也不抬，对着帐外的传令兵说道，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山道，“谷口两侧设伏，‘夜枭’卫负责截断后路，亲卫正面推进，务必一网打尽，不留活口。”案上摆着刚送来的信笺，是苏晚夜用特殊墨汁写的，纸页带着矿坑的潮湿气息，只有寥寥数字：“矿坑清，无漏网。”
天快亮时，最后一处据点的清剿也传来了消息。苏晚夜站在据点的废墟上，将染血的短刃在雪地里擦了擦，银亮的刃身重新映出他冷硬的侧脸，黑血在白雪上晕开，又迅速被寒风冻住。远处，谢无妄的亲卫正押着俘虏往大营走，铁链拖在冻土上，发出“哐当哐当”的脆响，踏碎了薄冰。
寒风掠过，似乎吹散了连日来笼罩在北境上空的阴霾，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淡淡的晨光穿透云层，带着微弱的暖意，落在刚清理干净的村落里——有早起的百姓悄悄推开窗，看见门外巡逻的士兵，冻得发红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随即缓缓将紧闭了多日的木门完全敞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北境的天空，正被这一场场铁与血的涤荡，一点点拭去暗影，露出原本该有的清明，连朔风都似少了几分戾气，裹着晨光，拂过重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