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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银光带的缝隙,无声敞开。

林轩独自一人,踏入了这片与周遭死亡坟场格格不入的温润玉岛。足下传来的,并非玉石的坚硬冰凉,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微暖意的柔软触感,仿佛踏在某种沉睡巨兽的温顺背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淡薄、却无比纯粹的“空”与“净”的气息,将外界的死寂尘霾与混乱意念完全隔绝。

他一步步走向岛屿中央的简易祭坛,走向那位背对着他、仿佛与这片玉岛、这片坟场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脚步声在空寂的玉岛上几不可闻,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万古时光的弦上,激起无形的涟漪。

最终,林轩在祭坛前十丈外停下。他再次抱拳,姿态不卑不亢:“晚辈林轩,见过守墓人前辈。”

那佝偻的身影依旧没有完全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半张脸。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古老树皮般的侧脸,在玉岛柔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沧桑无边。浑浊的目光,如同两口干涸了无数纪元的古井,静静落在林轩身上。

“林轩……”守墓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缓慢,仿佛在咀嚼着一段早已遗忘的岁月,“以身为鞘,镇守归墟百年,灵光不灭,逆天归来……还融合了一丝‘太初’的余烬,与‘寂灭’中新生的火花……”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轩的躯体,直接看到了他丹田内那受损黯淡、却依旧独特的三色剑丸,看到了他识海中那带着裂痕却依旧坚韧的剑意本源。

“紫辰那小娃娃,倒是寻了个……有趣的‘钥匙’。”守墓人缓缓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他说,归墟异动?”

林轩点头,毫不隐瞒,将紫辰真君调查所得——归墟裂隙侵蚀加速、出现针对性法则侵蚀迹象,以及界盟内部被“幽影会”渗透、试图催化归墟之种爆发等事,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同时,他取出了那枚“周天星辰定位盘”,以及紫辰真君临终(昏迷)前托付的、记载着部分星轨残图的玉简,双手奉上。

守墓人并未伸手去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林轩手中的星盘与玉简,目光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一闪而过,像是平静了万古的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归墟之种……幽影会……天倾之战的余孽,果然……还是不甘寂寞。”守墓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光的疲惫与了然,“他们想要加速终结,或者……在终结中,窃取最后的‘果实’。痴心妄想。”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轩身上:“星轨残图……是当年‘太虚寰宇镇星轨’计划失败后,散落各处的碎片之一。紫辰能寻得一丝,交予你手,是他的机缘,也是你的因果。你想用它做什么?”

林轩迎上守墓人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晚辈不知此图全貌,亦不敢妄言重启‘镇星轨’。但晚辈既知归墟之患,又蒙紫辰道友托付,更身负与此相关的剑意……愿尽绵薄之力,寻找阻止或延缓归墟爆发之法,守护此方星海生灵。恳请前辈指点,此图所示,究竟指向何处?‘守墓人’之名,又守护着怎样的秘密?”

守墓人沉默了。他缓缓转回身,再次面向那座空荡荡的祭坛。苍老的背影在玉岛柔光下拉得悠长,仿佛承载着整个葬星海的重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悠远,仿佛从时间的彼端传来:

“此地,名为‘归寂之屿’,是这无边葬星海中,唯一一处被‘净’与‘空’之法则庇护的孤岛。而我……不过是此地诞生的一缕‘看门’的残念,依附于这座‘净坛’而存,守着这片坟场,也守着……一些被埋葬的过去。”

“至于‘镇星轨’……”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是上一个宇宙轮回末期,最惊才绝艳的一批先贤,为了对抗既定寂灭,集万界之力、穷尽智慧与资源,构想并开始实施的……终极救赎计划。他们试图以无上伟力与巧思,构建一个覆盖整个宇宙的法则网络,将归墟之种的吞噬之力导向、转化,变害为宝,延缓甚至扭转宇宙热寂的命运。”

“计划宏大,立意高远,但……太难,太慢。”守墓人缓缓摇头,“宇宙崩坏的速度,远超预计。归墟之种的‘活性’与‘侵蚀性’,也随着宇宙衰老而急剧增强。未等‘镇星轨’主体构建完成,上古浩劫——也就是你们所称的‘天倾之战’便已爆发。那些先贤们,不得不提前动用未完成的‘镇星轨’雏形力量,与归墟之种正面抗衡,试图将其强行‘封印’或‘剥离’。”

结果,显而易见。”守墓人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悲凉,“惨败。无数先贤陨落,文明断层,星海凋零。未完成的‘镇星轨’计划彻底破产,其核心枢纽崩碎,设计图与关键组件散落无踪,只在一些绝地或遗迹中,留下微不足道的试验节点与碎片信息,如同你手中这份残图,以及……你刚才提到的,天工星域之下那个失控的节点。”

“而这里,”守墓人抬手指向周围的茫茫坟场,“便是那场浩劫中,最惨烈、最核心的战场之一,也是无数失败者与牺牲者最后的归宿。这座‘净坛’,便是当年某位主持‘镇星轨’核心构建的大能,在陨落前最后的力量所化,庇护着这一小块净土,也留下了我这缕残念,看守此地,也看守着……一份可能关系到‘镇星轨’最终核心秘密的……‘记忆碎片’。”

记忆碎片?林轩心中一动。

守墓人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林轩,这一次,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审视与……期待?

“紫辰让你来,是因他知晓,我可能与此有关。而你身上的剑意,确实与当年那位大能最后尝试激活‘镇星轨’核心时,所寻求的‘平衡钥匙’,有几分相似。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肃穆:“林轩,我可以告诉你‘星轨残图’上缺失的关键部分指向何处,甚至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幽影会’背后更深层根源的猜测。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前辈请讲。”林轩肃然道。

“进入‘净坛’深处。”守墓人指向那座看似空无一物的祭坛,“那里并非实体空间,而是那位大能陨落后,其毕生关于‘镇星轨’最核心构想、以及关于归墟之种最本质认知的‘记忆回廊’所化。但由于他陨落时的不甘与执念,加上浩劫力量的污染,那片‘记忆回廊’早已扭曲、破碎、充满危险,甚至可能滋生出一些基于其执念与遗憾而生的……‘记忆残响’或‘心魔幻境’。”

“我需要你,进入其中,找到并带回一片特定的‘记忆碎片’——那是关于‘镇星轨’最终‘启动与平衡枢纽’设计思路的关键片段。唯有得到它,我才能确认一些事情,才能判断……你是否有资格,知晓更多的真相,甚至……继承那份未竟的遗志。”

守墓人的目光紧紧锁定林轩:“但我要提醒你。那片‘记忆回廊’极其危险,它会映照并放大闯入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遗憾、执念与心魔。你的剑意虽特殊,但本身有损,心境亦有破绽。进入其中,九死一生。甚至可能迷失其中,神魂被同化,成为新的‘记忆残响’。”

“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会根据紫辰的信物,给予你们一些基础的帮助,让你们离开。但关于‘镇星轨’的核心与幽影会的根源,我将不再提及。”

选择,再次摆在了林轩面前。

进入危险莫测的记忆回廊,寻找可能关乎对抗归墟关键的碎片,但代价可能是神魂俱灭。

或者,带着有限的帮助离开,前路依旧迷茫,对抗幽影会与归墟的希望更加渺茫。

几乎没有犹豫。

林轩缓缓挺直了因伤势与疲惫而微弯的脊背,眼中的疲惫被一种更加锐利的光芒取代。

“晚辈愿往。”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既已至此,既担此任,岂有退缩之理。纵是刀山火海,记忆迷障,林某……也当一剑破之。”

守墓人深深地看着他,那张亘古不变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错觉般的……赞许?或者说,是看到了某种熟悉特质的追忆?

“好。”守墓人缓缓吐出一个字。

他抬起枯瘦如树枝般的手指,对着那座空荡荡的祭坛,凌空虚划。一道柔和而纯净的乳白色光芒,自他指尖流淌而出,注入祭坛。

霎时间,那座看似普通的玉石祭坛,骤然亮起!坛身表面浮现出无数复杂到极致的、仿佛由纯粹“道”与“理”构成的立体符文光影!这些光影旋转、组合,最终在祭坛上方,凝聚成一扇荡漾着水波般涟漪的、乳白色的光之门扉。

门扉之内,光影流转,隐约可见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线条、以及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与景象飞速闪过,散发出一股混乱、古老、却又蕴含着无穷知识奥妙的奇异气息。

“踏入此门,便是‘往生回廊’。”守墓人的声音在林轩心神中响起,“记住,所见非实,所感非真,守住你的剑心,明辨你的本我。你要找的碎片,会与你的剑意产生共鸣。但……莫要沉溺于任何幻象,莫要相信任何承诺,莫要试图改变任何‘过去’。你只是……一个取回碎片的过客。”

林轩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远处光带外、星尘梭中隐隐透出的关切目光(他能感觉到韩立等人的注视),不再犹豫,一步踏出,身形没入了那扇乳白色的光之门扉。

光影变幻,时空流转。

当林轩的感知再次清晰时,他已置身于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异“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天地四方。只有无数破碎的、流动的、互相重叠又彼此独立的……“景象”与“信息流”。

他看到了星辰的诞生与湮灭,在刹那间循环往复;看到了文明的崛起与倾覆,如同快进的画卷;看到了无数身影在虚空中激战,神通光芒照亮寰宇,却又转瞬归于死寂;更看到了许多完全无法理解的、关于法则编织、能量本质、维度叠加的抽象概念,以极其直观却又无比晦涩的方式呈现出来……

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咆哮、哭泣、狂笑,有熟悉的,有完全陌生的,混杂在一起,形成混乱的信息潮汐,冲击着他的神魂。

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无数记忆碎片、执念残响、以及破碎法则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意识之海。

而他,必须在这片混乱的海洋中,保持自我,寻找那一块特定的“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这里并无空气),识海中那受损却依旧坚韧的剑意核心,缓缓亮起。灰金色的光芒并不耀眼,却如同定海神针,在他混乱的感知中,勉强撑开了一小片相对清晰的“自我领域”。

他开始凭着守墓人所说的“剑意共鸣”的微弱感应,以及心中那份对抗归墟、守护星海的坚定执念,在这片记忆的迷宫中,缓缓前行。

他不知道前方会遇到什么。

他只知道,他必须找到那块碎片。

为了紫辰的托付,为了墨衡子祖孙的牺牲,为了韩立与苏璃的追随,也为了……他自己心中那点未曾熄灭的剑火。

往生回廊的试炼,就此开始。

而外界的玉岛之上,守墓人依旧静静伫立在祭坛旁,望着那扇缓缓旋转的乳白色光门,浑浊的眼眸深处,倒映着门内变幻的光影,也倒映着星尘梭中那几个年轻而担忧的面孔。

万古的寂静,仿佛被悄然打破。

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正从这葬星海的中心,向着更加深远的因果与未来,缓缓扩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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