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散尽,常胜军营盘里飘起炊烟,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药草味。
白日惨烈攻城,死伤千余的阴影笼罩着营地,气氛压抑沉闷。
李嗣炎深知士气如弦,绷得太紧必断,随即唤来后勤总管沉声道:“守财,去把营里牲畜匀出三头牛、十口猪,宰了!今晚让弟兄们吃顿带荤腥的热食!骡营和伤兵那边,肉汤管够!”
马守财眼皮一跳,这些可都是宝贵的活牲口!特别是其中还有三头牛,但看着主帅不容置疑的脸色,他咬牙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肉香很快弥漫开来,冲淡了血腥。
士卒们捧着难得一见的肉汤,和厚实肉块,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活气,但这显然还不够。
空地上燃起几堆篝火。白日里几个斩首最多、登城最勇的士卒被叫到火前,当着全军的面。
“云字营张黑柱!斩首三级,登城两次,赏银二十两!升队正!”
“云字营王猛!冒死抢回两架云梯,护佑袍泽,赏银十五两!升甲长!”
“骡营李二狗!填壕负伤,转运伤员七人,赏银十两!调战兵营!”
沉甸甸的银锭塞进他们手里,崭新的号衣披上身。
张黑柱这糙汉捧着银子,咧着嘴嘿嘿直乐,王猛挺直腰板,胸脯拍得山响,土狗一样的李二狗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
最后,李嗣炎目光扫过几个眼神躲闪的营妓,手一指:“这几个女人,赏今日有功勇士!”
被点到的营妓低着头,被推搡着站到火堆旁,火光映着她们麻木的脸,和士卒们骤然灼热起来的目光。
“看见没?!” 贺如龙适时振臂高呼,“跟着将军,有功必赏!有命拿钱!有命升官!有命睡女人!明日再战,是孬种还是好汉,就看你们自个儿了!”
“万胜!万胜!” 篝火旁的气氛瞬间点燃!捧着肉碗的士卒眼珠子都红了,盯着那白花花银子、簇新号衣和女人。
白日里的恐惧被渴望烧成灰烬!肉汤下肚血气上涌,无数人嗷嗷叫着明日定要搏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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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炎凑着油灯那点光,手里捏着个梆硬的野菜窝头,一边啃,一边死盯着桌上那张破地图,眉头锁得死紧。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子一掀,房玄德和马守财进来了,按规矩行了礼。
李嗣炎撂下炭笔,抬眼一看是他俩,随口问:“吃了没?”
俩人一脸苦相直摇头。房玄德说:“回主公,一直在伤兵营忙活,没顾上。”
李嗣炎顺手把桌上,那篮子冷窝头推过去:“凑合垫吧垫吧。”
俩人也没客气,道了声谢,抓起窝头就大口啃。
但这玩意儿又干又糙,拉嗓子,没嚼几下就噎得俩人直翻白眼,捶胸顿足。
李嗣炎瞅着好笑又好气,朝外头吼了一嗓子:“贺如龙!搞两碗水来!快!”
很快亲兵麻溜端来水,俩人灌下去几口,总算是缓过劲,脸上憋得通红有够狼狈。
马守财顺了顺气,问道:“主公,大晚上叫俺们来,是不是骡营有啥能派上用场的?”
没办法,白天那仗太惨了,硬打这种要命关口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对!”李嗣炎眼神一下子亮了,手指头戳在地图九里关两边山头上,“法子有了,但得问你俩个事儿。”
“主公您说!水里火里,俺们绝不含糊!”俩人赶紧表态。
“咱营里火药,还有多少?”李嗣炎一点不绕弯子。
马守财心里飞快扒拉算盘,立刻回道:““硝石、硫磺存了不少,加上各处缴获的成品火药…约莫能配出五千五百斤上下!若加紧再配些,六千斤应无问题!”
“六千斤…”李嗣炎眼睛放光,够了!
房玄德却是一惊:“主公!您莫非是想用火药炸关?可…可寻常火药威力有限,即便堆在门下点燃,怕也难撼动根基深厚的关墙啊!”
他通晓些火器,知道黑火药不密闭或特殊处理,会导致威力分散。
李嗣炎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别操心这个了,赶紧去找匠作营孙老头!让他挑几个嘴最严实、手艺最牢靠的老木匠,就今晚别睡觉了!
照着军中装大个儿尸首那棺材的尺寸,给老子打两副棺材出来!要快!板子给我钉厚实点!木头不够,拆大车板子也得顶上!本将明天有急用!”
“棺…棺材?!”房玄德和马守财都懵了,打仗要这玩意儿干啥?还一来就俩大的?
可看李嗣炎那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架势,俩人把一肚子问号硬憋回去,赶紧躬身:“是!属下这就去办!”
俩人一溜烟出了大帐,脑子里就剩“棺材”和“六千斤火药”这俩词儿来回转悠,随即想到主公是打算用棺材装火药,制作一个巨大的震天雷!
李嗣炎看着他俩背影,又把目光移回地图上九里关。
他能想的这招法子,正是后世太平军破全州的“穴地攻城法”!
以地道掘至关墙下方,置巨量火药于密闭棺材中引爆,借土石传导,威力可崩山裂城!
虽然他现在没时间掘地,但用冲车把火药棺材送进城门洞里,可是一点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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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关外那催命鬼似的战鼓,又“咚咚咚咚”地捶了起来,动静比昨天还大,活像无数个破锣嗓子在耳边拼命嚎!
吵得刘魁脑仁儿生疼。他昨晚就没睡踏实,翻来覆去盘算着那点家底还能撑几天,闯王那边又该怎么搭线,眼皮子刚合上没一会儿,就被这鼓声硬生生砸醒。
“直娘贼!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刘魁烦躁地一脚,踹开盖在身上的破皮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骂骂咧咧。
更邪门的是,他右眼皮从睁眼就开始“突突”直跳,跟抽筋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这句老话冷不丁钻进他脑子里。
虽然平时杀人放火,从不信这些鬼扯蛋,可这会儿听着关外震天响的鼓声,在加上蹦跶个不停的右眼皮。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愣是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弄得他心口直发慌。
他扒着垛口探头往下望,心更是沉了半截。
关下那“常胜军”的阵势又摆开了,橹盾如墙,鸟铳乌洞洞的管子架着,摧锋营那些铁罐头又在蠢蠢欲动…看着和昨天一样唬人。
“他娘的!姓李的属王八的?这么能憋?死那么多人还不死心?” 刘魁又惊又怒,扯着嗓子朝关上吼。
“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弓弩上弦!礌石滚油备好!狗日的又要上来了!给老子狠狠招呼!砍翻一个,赏银照旧!翻倍!” 如今他也只能靠这招,强行给手下打鸡血。
关上守军被鼓声和吼叫催逼着,手忙脚乱地各就各位。
滚木礌石重新堆上垛口,几口大锅里恶臭的金汁,又开始咕嘟冒泡,弓手们顶着发黑的眼圈,哆哆嗦嗦地把箭搭上弦,紧张地盯着关下。
可等了半天,关下那架势摆得十足,鼓点敲得震天响,那云梯和冲车却纹丝不动!
只有那橹盾后面的鸟铳,时不时“砰砰砰”放一阵冷枪,铅子打得垛口砖屑乱飞,逼得守军死死缩着头不敢动弹。
摧锋营那些重甲兵,也只是在阵前来回晃荡,偶尔朝城头射几支重箭示威,根本没有大举攻城的迹象。
“大…大当家!不对劲啊!” 一个心腹头目猫着腰溜到刘魁身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困惑和不安。
“您瞅瞅,光打雷不下雨!他们…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耗着咱们?”
刘魁右眼皮跳得更欢了,那股子心慌劲儿越来越重。他也觉得邪门。
姓李的昨天吃了那么大亏,按说要么憋着劲玩命强攻,要么就该琢磨别的阴招了…现在这样不痛不痒地耗着,算怎么回事?
“管他娘唱的哪一出!” 刘魁强行压下心头那股邪火,咬着后槽牙低吼。
“给老子盯紧了!尤其是两边山脚林子!别让他们钻了空子!还有多派几队人,沿着关墙根底下用大缸给老子仔细听!看看有没有挖土的动静!”
他毕竟是老贼,经验告诉他,反常必有妖!虽然想不通对方要干嘛,但总归小心无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