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前,千里之外的洞庭湖畔,岳州城上空硝烟弥漫。
征西将军曹变蛟、副总兵刘豹麾下的西路征讨军,邵武镇三万步卒、荡寇镇一万八千步骑,以及水师都督杜永和亲率的支援舰队。
福船十五艘、海沧船三十艘及其他战船若干,将这座大西政权“都城”围得水泄不通。
站在城头放眼望去,城外旌旗如林,营垒相连,壕沟纵横。
尤其是江面上,水师的大小战船巡弋不断,黑黝黝的炮口时刻对准着城墙。
自围城以来,曹变蛟并未下令,进行代价高昂的蚁附攻城,而是采取了持续不断的炮击。
“轰——!轰——!轰——!”
昼夜不息,震耳欲聋的炮声成为了岳州城的背景音。
来自水师福船上的重型红夷大炮,每船舰首舰尾各一,共约三十门,来自邵武镇炮营的佛朗机炮近百门,大将军炮二十余门。
将数以千计的重型弹丸和霰弹,持续倾泻在岳州城头及城内。
砖石飞溅,烟尘弥漫。一段段女墙被轰塌,一座座角楼被炸毁,城内火光四起,百姓哭喊震天,昔日繁华的街市化为断壁残垣。
张献忠苦心加固的城防,在如此猛烈且持久的炮火洗礼下,正被一点点地剥蚀瓦解。
他布置在城头的近百门大小火炮,更是天策军炮火重点照顾目标。
一旦某处炮位开火暴露,立刻会招来十数倍炮火的覆盖性还击。
数日下来,城头火炮被毁逾七成,炮手死伤惨重,剩余者胆战心惊,几乎不敢再操作火炮。
邵武镇的步卒并未闲着,在炮火掩护下,他们以千人为单位轮番出击,日夜不停地挖掘壕沟,步步向前推进。
将一道道深深的壕沟,挖到了城墙根下最近处,彻底断绝了城内守军任何突围的可能。
此刻,守城的的大西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他们中除老营兵万余人外,剩余的四万人中大多是张献忠,收编的降兵与裹挟的民夫四万余人。
何曾见过这等犹如天罚般的炮火?躲藏在藏兵洞内,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和同伴的惨嚎,感受着大地一次次震颤,每一刻都是煎熬。
老营兵虽然凶悍,但在绝对的火力劣势下,也只能凭借血勇督战,伤亡同样惨重。城中药材早已用尽,伤兵只能在痛苦中等死,绝望的情绪如瘟疫在军中蔓延。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中,张献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两位义子,早已然心生异志。
并且暗中派遣心腹,与城外的曹变蛟取得了联系。
是夜,月黑风高。洞庭湖面薄雾弥漫,一条小舢板悄无声息地靠上了,天策军水师的一艘哨船。
孙可望在严密护送下,进入了曹变蛟设在前沿堑壕,后方一处隐蔽的军帐内。
帐内灯火通明,征西将军曹变蛟端坐主位,副总兵刘豹按刀立于其侧,锐利打量着这位前来“输诚”的大西王子。
“罪将孙可望,拜见曹将军,刘将军!”孙可望褪去伪装,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如今岳州危如累卵,义父……张献忠倒行逆施,负隅顽抗,徒使满城生灵涂炭。
罪将不忍见旧部弟兄皆成齑粉,愿率本部弃暗投明,助天兵擒杀此獠!”
曹变蛟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沉声道:“孙将军既识时务,自是好事,然空口无凭,你欲如何取信于本帅,又能献上何等筹码?”
孙可望似乎早有准备,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罪将愿献上破城擒酋之计!张献忠困兽犹斗,然其心已乱,必思突围。
罪将可假意献策,引其率精锐老营,自西门突围,绕道西北,经华容、石首,往川东夔门方向遁逃!”
他手指蘸水,在案几上粗略画出路线:“此路多丘陵山地,不利大军展开追击,张献忠必认为有机可乘。
届时,罪将可为内应,引领其走入将军预设之绝地!”
刘豹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夔门古道?那里山高路窄,确是设伏的好去处!
只是如何确保张献忠必走此路,又如何能将其人马尽数留下?”
孙可望忙道:“刘将军明鉴!罪将义弟刘文秀,亦深明大义,愿共同举事。
届时他将主动请缨断后,名义上阻挡追兵,实则既可控制断后部队规模,又可于适当时机率部反正,归顺王师。
如此张献忠后路已绝,前有伏兵,必陷死地!”
曹变蛟与刘豹交换了一个眼神。曹变蛟缓缓开口道:“计划倒是不错。刘副总兵。”
“末将在!”刘豹拱手。
“若张贼果真按此路逃窜,前期追击缠斗之事,便交由你的骑兵。
记住,地形复杂不必求全歼,要像狼群猎食,不断撕咬其尾部,驱赶疲惫他们,将其队形拉长散其军心,将其一步步赶入夔门口袋之中。
待其入彀,本帅自会亲率大军,锁死口袋,一举荡平!”
“末将明白!定不让张贼走脱一人!”刘豹信心十足,他骑兵最擅长的便是追击袭扰。
曹变蛟最终看向孙可望,难得诚恳:“孙将军,此事若成,你与刘文秀将军便是大功一件,本帅必向王上为尔等请功。但若其中有诈……”
孙可望立刻躬身道:“罪将身家性命皆系于此,岂敢有贰心?一切但凭将军安排!”
...........
城内的张献忠对此一无所知,他已被持续炮击逼得近乎疯狂。
“格老子的!曹变蛟!有种上来跟你张爷爷,真刀真枪干一场!躲在远处放炮,算你娘的本事!”
他几次被逼得亲临城头,对着城外跳脚怒骂,却丝毫改变不了战局。
随后在两位义子的劝说下,突围求生的念头,逐渐在他心中占据上风。
孙可望“精心”策划的西路入川突围路线,似乎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曙光。
翌日,残破王府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张献忠焦躁凶戾的面容。
“格老子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老子的兵都要被炮子儿震散了魂!”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
“可望,文秀,你俩的主意老子觉得中!”
孙可望心中暗喜,面上却凝重万分:“父王圣明!困守孤城实乃下策,儿臣反复思量,曹变蛟主力集于东、北两面,水师锁死南面江域。
唯有西门外丘陵起伏,林地较多,其围困相对薄弱,正是突围良机!”
刘文秀适时接口,语气沉痛却坚定:“父王,八万大军齐动目标太大,极易被发觉围堵。
儿臣愿率大部兵马并所有饥民,大张旗鼓向东门猛攻,做出拼死突围,做传出欲与曹变蛟决战的假象,吸引天策军主力!
父王则可亲率八千老营锐卒,自西门悄然突出直奔川东!只要父王在大西旗号便在!”
张献忠独眼闪烁,猛地站起身:“好!就这么办!老子的八千老营,个个能以一当十!
曹变蛟想堵老子?做梦!传令下去,即刻准备!文秀,东门就交给你了,给老子往死里打!”
“儿臣领命!必不负父王所托!”刘文秀单膝跪地,声音铿锵,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
次日拂晓,岳州东门外突然杀声震天!数以万计的大西军辅兵和饥民,在少量老营兵的驱赶督战下,宛若决堤洪水般涌出东门,扑向天策军的堑壕防线!
“放箭!放铳!挡住他们!”东门外围的邵武镇守军,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各级哨长、把总高声呼喝,铳炮声、喊杀声瞬间响成一片,战况显得异常“激烈”。
几乎就在东门激战正酣的同时,岳州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张献忠一马当先,身着粗布战袍,手持大刀,低吼一声:“跟老子走!”
八千精锐老营兵鸦雀无声,亦如鬼魅迅速涌出城门,避开官道,钻入西门外的丘陵林地之中。
“报——!”一名夜不收疾驰至曹变蛟中军,“禀将军!大批贼军正猛攻东门!声势浩大!”
又一名探马飞至:“报!将军!西门有动静,不断有小股精锐贼兵潜出,正往西北方向逃窜!”
端坐帐中的曹变蛟冷笑一声,一切尽在掌握:“果然来了,传令东门守军,依托壕垒,稳步阻击,不许贼军突破一步,亦不必急于反攻,给本帅牢牢吸住他们!”
“再令刘豹副总兵!按预定方略率两千骑,咬住西门逃窜之敌!如影随形,疲敌扰敌,驱其入彀!”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出。
然而就在张献忠率领八千老营精锐,悄然潜出西门后不久,岳州东门的“激战”态势骤然一变。
原本“苦苦支撑”似被大西军人海攻势,压得喘不过气的邵武镇防线后方,突然响起了沉雄的战鼓声!无数面天策战旗,自第二道防线后竖起。
征西将军曹变蛟顶盔掼甲,亲自立于阵前,拔出战刀,向前一指:“贼首已遁,余者不足为虑!全军听令!反击!剿灭顽抗之敌,光复岳州!”
“杀!!!”
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邵武镇主力战兵,仿佛出闸猛虎,以严整的队形向前推进。
火枪齐鸣,长枪如林,瞬间将失去了指挥核心的疲弱之众,打得节节败退尸横遍野。
几乎是同时,东门城楼上,原本象征着大西政权的旗帜被人砍倒。
一直在城头“督战”的刘文秀,冷眼看着城下崩溃的部队,深吸一口气对左右心腹下令:“打开城门,迎王师入城!愿降者,弃械跪地免死!”
霎时间,岳州东、南门洞开!天策军主力如潮水般涌入城内,零星抵抗迅速被粉碎。
这座被大西军占据多时的重镇,在付出了炮火洗礼的惨重代价后,瞬间易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