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斯的怒火,并未因人间重燃的火焰而平息,反而如同被风助长的山火,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酷寒。宙斯,这位执掌雷霆与律法的神王,端坐于云端王座,他的目光穿透层层云雾,落在那簇跃动于凡间的、本属于神域的火焰之上,更落在那个胆敢屡次挑战神权、将天火盗往人间的泰坦——普罗米修斯身上。
欺骗祭品在前,盗取圣火于后。这已非简单的忤逆,而是对奥林匹斯秩序、对神王无上威严的公然践踏与反叛。若不施以最严厉、最恐怖的惩罚,神权何以立足?律法何以震慑后世?
宙斯的意志,化作了行动的铁律。他召来了火神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这位虽有些跛足、却拥有着连独眼巨人也为之赞叹的锻造技艺的神只,心中或许对普罗米修斯存有一丝同为创造者的怜悯,但在神王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与冰冷的注视下,他只能将这份怜悯深埋心底。
“赫菲斯托斯,”宙斯的声音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用你最坚硬的金属,打造最坚固的镣铐与锁链。我要将那悖逆的泰坦,永世禁锢在世界最荒凉、最痛苦的绝壁之上!”
赫菲斯托斯沉默地领命。他在他那位于楞诺斯岛的、终年炉火不息的巨大锻炉前,倾注了神力与技艺。他采集了大地深处最坚硬的玄铁,熔入了星辰坠落的核心,掺入了塔耳塔洛斯的绝望气息。锤击声不再是创造悦耳的交响,而是化作了铸造刑具的、沉闷而冷酷的节拍。
最终,一套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布满了抑制神力符文的镣铐与锁链锻造完成。它们沉重无比,冰冷刺骨,蕴含着连泰坦也无法挣脱的束缚之力。
执行惩罚的队伍,由赫菲斯托斯亲自带领,并有强大的力量之神克拉托斯与暴力女神比亚同行,以示神王意志的绝对与强制执行。他们穿越云海,掠过山川,径直飞向那位于世界极远之地的、荒凉苦寒的高加索山脉。
普罗米修斯早已预见到这一刻的到来。他没有逃避,也没有反抗。当赫菲斯托斯带着镣铐与克拉托斯、比亚降临在他面前时,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依旧深邃,望向远方的人间,那里,点点篝火正在驱散黑暗。
“动手吧,赫菲斯托斯。”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执行你的使命。”
赫菲斯托斯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这位曾以智慧闻名、如今却要为泥塑造物承受神罚的泰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在克拉托斯与比亚那冰冷无情的目光催促下,他只得上前,将那沉重冰冷的镣铐,套上了普罗米修斯的手腕与脚踝。
“我……我很抱歉,普罗米修斯……”赫菲斯托斯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普罗米修斯只是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镣铐加身,锁链缠绕。克拉托斯与比亚粗暴地拖拽着锁链,将普罗米修斯带至高加索山最陡峭、最荒芜的一处悬崖绝壁之上。那里怪石嶙峋,终年刮着刺骨的、如同刀割般的寒风,寸草不生,唯有永恒的孤寂与痛苦。
赫菲斯托斯举起一柄巨大的、由他亲自锻造的神匠之锤,狠狠地将锁链末端的楔钉,砸入最坚硬的岩壁深处!每一次锤击,都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仿佛敲打在天地法则的根基之上,也敲打在赫菲斯托斯那充满矛盾的心上。
楔钉深深嵌入岩石,锁链绷直,将普罗米修斯以一个极其痛苦、无法动弹的姿势,死死地禁锢在了冰冷的悬崖之上。他的身躯被拉直,双臂张开,如同一个受难的符号。
刑罚,并未就此结束。这仅仅是永恒折磨的开端。
宙斯的惩罚,蕴含着最深刻的残酷。他命令一只巨大的、目光锐利如炬、羽翼如同黑铁的魔鹰,每日飞临这高加索绝壁。
每一天,当太阳升至中天,那魔鹰便会准时出现,发出凄厉的啼鸣,盘旋着降落于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身前。它用它那如同钢铁般锋利的喙,狠狠地啄食普罗米修斯那不断再生、饱含神力的肝脏!
“噗嗤——”
利喙撕裂皮肉,深入内脏的声音,在死寂的悬崖上显得格外清晰、恐怖。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普罗米修斯的每一寸神经,那是足以让任何神只崩溃的痛苦。他的身躯因剧痛而痉挛,却因锁链的束缚而无法蜷缩,只能硬生生承受。
魔鹰贪婪地啄食着,直到将那鲜活跳动、象征着生命与力量源泉的肝脏吞噬殆尽,才满意地发出一声长鸣,振翅离去。
而每当夜晚降临,在倪克斯的笼罩与赫卡忒那蕴含着一丝诡异生机的黑暗力量作用下,普罗米修斯被啄食的肝脏又会奇迹般地重新生长、愈合,恢复如初。
如此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白天,承受撕心裂肺的啄食之痛;夜晚,在黑暗中等待器官的再生,同时预知着翌日清晨必将再次降临的、同样的酷刑。没有尽头,没有希望,唯有永恒的痛楚与孤寂相伴。
然而,在这无尽的痛苦折磨中,普罗米修斯始终未曾发出一声哀求,未曾向宙斯低过一次头。他的意志,如同禁锢他的玄铁锁链一般坚硬。他那双饱经风霜、看透命运的眼眸,即使在最剧烈的痛苦中,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知道宙斯的一个秘密,一个关乎神王未来统治的巨大隐患——那则关于忒提斯之子的预言。他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作为与宙斯对抗的最后底牌,也作为他忍受这永恒刑罚的精神支柱。
他的目光,时而会越过痛苦,望向远方那片他为之受难的人间大地。看到那里升起的炊烟,闪烁的灯火,听到隐约传来的、代表着文明进步的敲击声,他那因痛苦而扭曲的嘴角,有时甚至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是对他所作所为的无悔,是对人类未来的期许,亦是对身后那位雷霆神王,最无声、却也最坚定的蔑视与抗争。
铁骨铮铮,缚于绝壁,心向凡尘。
先知之血,日复流淌,染红高加索的残阳,也浸染着奥林匹斯那看似光辉、实则冰冷的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