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西头,老巷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里放缓了流速,连空气都比别处凝滞、粘稠几分。已近午时的阳光,竭力穿透歪斜屋檐交织成的网,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长满青苔的湿滑地面上投下片片摇曳的、不成形状的阴翳。脚下是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缝隙里滋长着墨绿近黑的苔藓,踩上去软滑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旧朽木、潮湿泥土和淡淡霉腐的沉闷气息,而更令人心神不宁的,是那萦绕在鼻尖、极淡极淡,却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的阴冷能量残余,仿佛毒蛇爬过脊背留下的冰凉触感。
林凡屏息凝神,周身灵力内敛,唯有指尖萦绕着一层淡金色的、如同初生朝阳般纯净的灵力微光。他半蹲着身,动作轻缓而精准,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一堵布满斑驳雨渍和剥落墙皮的矮墙。他的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苍鹰,不放过墙壁上任何一道不自然的划痕、任何一点颜色异常的污迹。昨夜李四所中的“蚀魂瘴”阴毒霸道,绝非寻常低阶魔修能够施展,此地残留的气息虽微弱,却无疑是关键现场。
“这里。” 他忽然低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蹲下身,从墙角一道被苔藓半掩的、极细的裂缝里,用灵力包裹着指尖,极其小心地拈起一小片几乎与周围潮湿泥土无异的黑色碎屑。那碎屑不过指甲盖大小,质地酥脆,但在林凡敏锐的灵觉感知中,其上却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却令人心悸的阴邪波动。“是幽冥教特有的‘蚀骨魔藤’的残片!他们果然在此地动过手,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他的语气沉凝,带着一丝终于抓住敌人尾巴的振奋,但更多的则是面对棘手大敌时的郑重与警惕。蚀骨魔藤极难培育驯化,唯有幽冥教内地位较高、修为至少也在筑基中后期的核心魔修,才可能驱使驾驭。这无疑表明,他们此次面对的,绝非等闲之辈。
“还有这里。” 苏聆雪清冷如玉磬的声音在一旁平静地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移至巷子另一侧,纤纤玉指虚点着不远处一块颜色略深的地面。那里有一片巴掌大小、极其不易察觉的焦痕,痕迹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灼烧过,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但以苏聆雪那过人的灵觉,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焦痕之上,残留着一股精纯而暴烈、却又带着一股子阴诡邪异的火煞之气。“并非林凡师兄的灵力残留,是另一种……更阴险狡诈的火系术法残留,似是某种以魔元催动的特殊魔火遁术留下的痕迹,意在抹除或干扰更明显的线索。”
林凡闻言,立刻上前几步,仔细感知那焦痕,脸色愈发凝重。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线索明确指向幽冥教,而且对方实力强悍,手段诡秘,行事谨慎,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然而,就在这紧张、严肃,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声的调查氛围中,一阵极不和谐、甚至堪称刺耳的“咔嚓咔嚓……嘎嘣……”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专注与凝重。
只见巷子口,靠近阳光尚且能眷顾到的地方,陆景川正闲适地靠在一个还算干净、表面被磨得光滑的石墩上。他手里拿着一包不知是从早上那堆“贡品”里哪个竹篮中摸出来的五香灵蚕豆,正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丢,嚼得津津有味,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老巷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他一边吃,还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阴森的环境,眼神懒散,嘴角甚至带着点品尝美味的惬意弧度,那姿态,全然不像是来凶案现场查案的,倒更像是来某个古迹景点郊游踏青的闲散旅客。而他身上那经久不散、混合了烈酒与百味真元的浓郁霸道气息,更是蛮横地侵入了此地原本阴森诡谲的氛围,不仅冲淡了那令人不适的阴冷,甚至……隐隐约约,还勾起了那么一丝不合时宜的食欲?
林凡的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跳,忍无可忍地直起身,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陆景川!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们在勘查魔修留下的致命痕迹,寻找失踪同道的线索!你却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吃零嘴?!这成何体统!你将宗门任务置于何地?!”
陆景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吓得手一抖,差点把一颗蚕豆丢到鼻子上。他无辜地眨了眨眼,费力地将嘴里嘎嘣脆的蚕豆咽下去,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没打扰你们啊?林师弟,你查你的,我吃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嘛。再说了,查案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我这不正是为了保持最佳状态,才需要及时补充能量吗?”
说着,他还十分“大方”地将手里那油纸包着的、香气四溢的灵蚕豆朝林凡的方向递了递,语气真诚(自以为)地建议道:“林师弟,看你查得这么辛苦,脸色都绷紧了,来点?这灵蚕豆是用特殊香料炒制的,味道确实不错,嘎嘣脆,还能稍微补充点微薄灵气,提神醒脑哦。”
林凡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毫无紧张感的模样,再联想到早上他被那些愚昧镇民当成活神仙般狂热跪拜的荒谬场面,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无名邪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直冲天灵盖,气得他周身灵力都微微一荡,差点失控。
“谁要吃你的东西!” 林凡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刻骨的鄙夷,“我辈修士,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以勤修苦练为根本!你看看你自己,终日沉溺于低级的口腹之欲,行事荒诞不经,靠着些……些不知所谓的歪门邪道手段哗众取宠,蛊惑人心!你简直丢尽了青云宗千百年来积攒下的脸面!”
他越说越激动,胸中块垒难消,猛地伸手指向地上那魔藤残片和焦痕,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拔高:“魔修在此地肆虐,残害生灵,镇民惶惶不可终日,同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陆景川身为青云亲传,若还有半分同门之谊,还有半点修士的担当与血性,就该立刻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做派,认真探查,寻找线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败坏风气!”
陆景川被这一连串的疾言厉色喷得有点发懵,他抬手挠了挠那依旧有些凌乱的头发,脸上带着点真实的困惑:“我怎么了嘛……我觉得我也没闲着啊,我这不是也在探查嘛……”
“探查?” 林凡气极反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与难以置信,“你用鼻子探查吗?用你那身……那身十里飘香的味道探查?!陆景川,你告诉我,你除了吃和散发怪味,还做了什么对查案有益的事情?!”
“哎,你还真别说,” 陆景川仿佛被点醒了什么,一下子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要阐述高深理论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林师弟,你这就不懂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我这味道,看似寻常,实则不然!它乃是我独特修行法门的外在显化,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一种……嗯,无形的领域力场!能调和阴阳,中和污秽,提神醒脑,净化环境!说不定啊,那些隐藏极深的魔气,被我这领域一冲一荡,就受不了要显形了呢!”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甚至摩挲着下巴,考虑着可行性:“要不……林师弟,我放开了熏一熏这整条巷子?说不定真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简直不可理喻!荒诞至极!” 林凡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他彻底明白了,跟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正常沟通的可能!两人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他愤然转身,用后背对着陆景川,懒得再浪费任何口舌,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对地面那些细微痕迹的专注研究中。只是他那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无不昭示着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涛汹涌。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待此次任务结束返回宗门,定要一五一十,向刑堂乃至宗主禀明此人的种种劣迹!
陆景川看着林凡那明显气得够呛的背影,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继续优哉游哉地啃他的五香灵蚕豆,心里还在暗自嘀咕:“年轻人啊,就是火气太旺,一点就着……一点都不懂得张弛有度,享受生活……这除魔卫道是正经事,可也没规定不能一边除魔一边吃点零嘴补充体力啊……唉,代沟,绝对是代沟……”
而自始至终,苏聆雪都未曾加入这场一边倒的斥责。她那双清冷澄澈、仿佛能映照万物的眸子,在林凡与陆景川激烈争吵时,反而更加仔细地、带着一种纯粹探究意味地,静静观察着那个靠在石墩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陆景川。他看似漫不经心,但那偶尔扫过巷子某些角落的眼神,似乎……并非全然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