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霍亨索伦侯爵领,凛冬城。
这座以黑灰色巨石垒砌的宏伟城堡,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屹立在终年刮着寒风的雪原之上。城堡内部与外部一样,充满了粗犷、坚硬的气息,巨大的壁炉里日夜燃烧着熊熊火焰,驱散着极地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肃杀。这里是与王都赛克瑞夫的奢靡繁华截然不同的世界,每一个角落都烙印着军事贵族的铁血与务实。
侯爵府的书房内,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奥托·冯·霍亨索伦侯爵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刚刚结束与边境将领的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严峻。蛮族的异动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超出了往年的劫掠,仿佛冰原深处正在酝酿着什么。帝国的补给和援军却像温吞水,迟迟不见踪影,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焦躁和对中枢的不满。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奥托侯爵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管家老莫里斯,一位在霍亨索伦家服务了四十年的老人,恭敬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两封用魔法火漆封缄的信件。
“侯爵大人,夫人。这是刚从王都通过加急渠道送来的信件,一封是给夫人的,一封是给卡尔少爷的,寄信人都是……利昂少爷。”老莫里斯的声音平稳,但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利昂少爷的信,在北境侯爵府,通常意味着麻烦和额外的开销。
坐在壁炉旁一张铺着厚厚熊皮的扶手椅上,正在缝补一件旧战袍的侯爵夫人索菲亚,闻言立刻抬起了头。她虽已年过四旬,但岁月似乎格外眷顾这位来自南方罗兰德侯国的美人,只是在她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却更显温婉风韵。此刻,她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急切,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
“是利昂的信?快,莫里斯,快给我!”索菲亚夫人站起身,也顾不得贵族礼仪,几乎是抢一般从老莫里斯手中拿过了那封写给自己的信。对于这个小儿子,她永远无法做到像丈夫那样“冷静”。
奥托侯爵皱了皱眉,对妻子失态的表现有些不满,但并未多说什么。他也从老莫里斯手中接过了那封写给长子卡尔的信,沉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吗?信使呢?”
“信使已经安排休息了。他只说利昂少爷似乎有急事,特意要求加急送达。”老莫里斯躬身回答。
奥托侯爵挥了挥手,老莫里斯无声地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只剩下侯爵夫妇两人。索菲亚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仔细阅读起来。看着看着,她的眼圈就红了,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了?”奥托侯爵看到妻子的反应,眉头皱得更紧,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难道那个混账小子又在王都惹出了什么连玛格丽特都摆不平的大祸?
“奥托……你看……”索菲亚夫人将信纸递到丈夫面前,声音带着哽咽,“利昂他……他说下个月是艾丽莎·温莎小姐的成人礼,他需要准备礼物和相关的开销,手头很紧,希望……希望我们能支援他五百金罗兰……”
奥托侯爵接过信,快速浏览起来。利昂的字迹依旧带着那股浮躁之气,但信中的内容却比以往“有章法”了不少,至少懂得将事情拔高到“关乎两大家族颜面”的高度。然而,五百金罗兰这个数字,还是让奥托侯爵的额头青筋跳了跳。
“五百金罗兰!”他冷哼一声,将信纸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当金罗兰是北境刮下来的冰碴子吗?随便就能捡到?一场成人礼,何须如此铺张!温莎家难道还会缺这点东西?”
“可是奥托!”索菲亚夫人急忙为儿子辩解,“这不仅仅是成人礼,也是两个孩子订婚的先声啊!我们霍亨索伦家怎么能失了礼数?让温莎家,让王都的那些人看轻了利昂,看轻了我们家族?利昂信里说了,他会谨慎使用,悉数用于正事!这孩子……这孩子也许是真的懂事了,开始为家族着想了呢?”她的语气充满了母亲的期盼和不愿面对现实的维护。
“懂事?为家族着想?”奥托侯爵气得发笑,“他用什么懂事?用他那个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还是用他那个连汉斯都评价为‘初级骑士巅峰’的实力?索菲亚,你清醒一点!他这分明是故态复萌,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挥霍!”
“但那毕竟是艾丽莎的成人礼啊!”索菲亚夫人坚持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算利昂有不对,这门婚事是我们定下的,场面上的事情总不能差了吧?难道真要我们的儿子在王都所有贵族面前丢脸,连份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吗?那样的话,沃尔夫冈父亲和母亲该多伤心……”她抬出了已退休的老侯爵夫妇,这是她的杀手锏。
提到父母,奥托侯爵的气势微微一滞。他深知父母对那个不成器的小孙子近乎盲目的溺爱。如果真因为钱的问题让利昂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出丑,导致婚约出现波折,恐怕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他那脾气火爆的父亲。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北境军费紧张,每一枚金罗兰都要用在刀刃上。但利昂提出的这个理由,确实让他有些投鼠忌器。这不是普通的胡闹,而是涉及家族联姻和外部观感的大事。
就在这时,书房门再次被敲响,卡尔·冯·霍亨索伦走了进来。他刚结束一天的巡防,身上还带着户外的寒气,铠甲未卸,眉宇间与父亲有七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锐利和沉稳。
“父亲,母亲。”卡尔行礼道,目光扫过父亲阴沉的脸和母亲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是利昂的信?”
“你自己看吧!”奥托侯爵没好气地将桌上那封属于自己的信推给长子。实际上,利昂写给卡尔的信,内容大同小异,只是语气更加“兄弟”一些,少了些对父母的央求,多了点“合伙干大事”的意味。
卡尔快速看完信,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无奈和……一丝极淡的失望。他这个弟弟,果然还是老样子。
“你怎么看?”奥托侯爵沉声问道,他想听听这个让他骄傲的长子的意见。
卡尔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冷静地分析道:“父亲,利昂的理由,站在他的立场上,并非完全无理取闹。艾丽莎·温莎的成人礼,确实意义非凡。我们霍亨索伦家,不能在此事上落人口实,尤其是现在北境局势紧张,我们更需要温莎家族在财政上的潜在支持。”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但是,五百金罗兰数额巨大,以利昂往日的行径,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全部用于正途。我怀疑,这其中至少有一半,会被他挥霍掉。”
索菲亚夫人想反驳,但看着长子冷静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卡尔虽然疼爱弟弟,但远比她理性。
“所以,”卡尔继续说道,“钱,可以给。但不能全给,也不能轻易给。我的建议是,同意他的请求,但只先拨付三百金罗兰。并且,这笔钱不直接给他,而是通过我们在王都的家族商会账户拨付,指定用途为‘婚约相关礼仪支出’,由商会管事监督使用。同时,回信必须严厉告诫他,这是家族最后一次为他的个人事务提供如此巨额的资助,若再有无理要求,或被发现滥用款项,必将严惩不贷!”
奥托侯爵听着长子的分析,缓缓点了点头。卡尔的方案,既顾全了大局,避免了家族丢脸,又加强了对利昂的约束,是目前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他虽然对小儿子的失望,但也不得不承认,在维护家族整体利益上,卡尔考虑得更加周全。
“就按卡尔说的办吧。”奥托侯爵最终拍板,语气中带着疲惫。他看向妻子,“索菲亚,你回信给利昂,语气可以温和些,但核心意思要和卡尔的信一致。这笔钱,是看在与温莎家的婚约份上,不是让他胡闹的!”
索菲亚夫人见丈夫松口,虽然金额打了折扣,但总算解决了问题,连忙点头答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已经开始盘算着在信里再多叮嘱儿子一些注意身体、讨好未来岳家之类的话。
卡尔则拿起羽毛笔,开始起草给利昂的回信。他的字迹刚劲有力,一如他的为人。信中,他先是冷静地分析了利弊,同意拨付三百金罗兰,并说明了资金监管方式。然后,笔锋陡然变得凌厉:
“……利昂,你已成年,当知责任二字。家族为你提供庇护,非是让你永无休止地索取。此次破例,是最后一次。望你好自为之,将心思放于正途,勤修武技,谨言慎行,莫要再令父母忧心,令家族蒙羞。北境风雪凛冽,将士用命,每一分资源都来之不易。你若尚存一丝霍亨索伦家族子弟的骄傲,便该明白如何去做。”
“另,听闻你近日与梅特涅家有所龃龉。玛格丽特伯爵处理得当,家族立场你当谨记。勿要主动生事,但若有人欺上门来,霍亨索伦家亦无惧任何挑战。分寸之间,自行把握。”
写到最后,他的笔迹微微顿了顿,终究还是加上了一句:
“……保重。”
这简短的两个字,蕴含了这位兄长复杂难言的情感。
信件很快被密封好,连同索菲亚夫人那封充满了母爱与叮嘱的信,以及调动三百金罗兰的指令,一同由专人通过魔法传讯阵发往王都。
北境的风,依旧呼啸着掠过凛冬城。侯爵书房内的决策,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波纹,即将跨越千里,抵达王都,再次搅动利昂那本就波澜起伏的命运。而这笔带着警告与期盼的“资助”,又将把利昂推向怎样的境地?一切,仍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