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邻国相对平坦的公路上颠簸前行，将边境的紧张和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土地暂时抛在身后。车厢内，霉味、柴油味和木材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沉闷而压抑。
林晚靠在粗糙的木材上，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而摇晃。通过了边境检查站，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被更深的迷茫和不安取代。那个黑衣男人审视的目光，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里。
猎隼依旧闭目养神，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因颠簸牵动伤口而微微抽动的嘴角，暴露了他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放行？太过顺利了。在组织内部浸淫多年，他深知那些“清理者”的风格，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那个黑衣男人的行为，透着诡异。
“他认出你了，对吗？”林晚的声音在车厢的噪音中显得很轻，但猎隼听到了。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沉的墨色：“可能。”
“为什么放我们走？”
“不知道。”猎隼的回答很干脆，带着一丝烦躁，“也许是放长线钓大鱼，想找到我们背后的接应者；也许是内部派系斗争，有人想借我们的手做点什么；也许……”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看着猎物在以为逃出生天时，再给予致命一击的快感。”
每一种可能，都指向更危险的未来。
车厢内陷入沉默。未知，比已知的危险更折磨人。
几天后，车队抵达了曼谷郊外的一个大型货运集散中心。巨大的仓库、川流不息的车辆、喧嚣的人声，构成了一幅与缅北原始丛林和边境混乱截然不同的、充满现代都市边缘气息的图景。
猎隼和林晚混在嘈杂的人流和车流中下了车，迅速离开了集散中心。猎隼用剩下的现金，在曼谷老城区一条错综复杂、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巷里，租下了一个极其简陋的阁楼房间。这里鱼龙混杂，人员流动大，是藏身的理想地点。
房间狭小、闷热，只有一扇小窗对着隔壁楼的墙壁。但至少，有了一个暂时可以遮蔽风雨的屋顶。
猎隼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发炎，他不得不冒险去黑市弄来了一些抗生素。林晚负责照顾他的伤势，清洗、换药，动作从生疏渐渐变得熟练。他们像两只受伤后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在这陌生的都市角落里，维系着最低限度的生存。
外面的世界，关于“信天翁”全球清剿行动的新闻依旧沸沸扬扬。通过猎隼弄来的一个二手智能手机（只用公共wi-Fi，且每次使用后都清除痕迹），他们断断续续地看到一些消息：多个国家冻结了与该集团相关的资产，数名涉嫌政商界人士接受调查，一些位于不同国家的据点被端掉……风暴确实在席卷。
但林晚注意到，报道中很少提及缅北那个具体的园区，关于器官贩卖链条的细节也语焉不详，更多的是集中在金融诈骗和人口贩卖上。而且，主要落网的多是一些中低层头目，真正的核心人物似乎依旧逍遥法外。
“他们在控制舆论，切割责任。”猎隼看着屏幕上一条经过粉饰的报道，冷冷地说道，“‘信天翁’的能量比我们想象的更大，牵扯的利益方太多。这场风暴，恐怕雷声大，雨点小。”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晚心头。她想起了弟弟林晨，想起了园区里那些无声消失的生命，想起了刀疤脸和老鬼……他们的牺牲，难道只能换来这样不痛不痒的结果？
“那我们……就这样躲下去？”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不甘。
“等待。”猎隼的目光透过小窗，望向外面被切割成一条线的、灰蒙蒙的天空，“证据已经送出去了，钉子已经埋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等到钉子发酵，或者……等到下一个机会。”
他转过头，看着林晚：“联系你之前想联系的人。”
林晚一怔。她明白猎隼的意思。在园区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能逃出去，一定要联系国内的同学、老师，甚至媒体，揭露那里的黑暗。但现在……
“现在情况不同了，”猎隼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信天翁’和组织内部的叛徒都在找我们。任何贸然的联系，都可能暴露我们的位置，招致灭顶之灾。必须用绝对安全的方式。”
他教给林晚如何使用加密的、匿名的通讯渠道，如何设置跳板，如何用暗语进行初步接触。整个过程复杂而谨慎，如同在进行一场间谍活动。
林晚选择了她大学时最信任的一位老教授，那位教授为人正直，在学术界有一定声望。她花费了很长时间，用加密邮件发送了一段极其简短的、掺杂着只有她和教授才明白的往事的暗语，询问是否安全，并未透露任何具体信息。
发送完毕后，便是更加焦灼的等待。每一次连接公共wi-Fi查看邮箱，都像是一次冒险。
几天后，回复来了。同样简短，同样使用了暗语，但表达的意思是明确的：情况复杂，暂不安全，保持静默，等待进一步指示。
教授的回信印证了猎隼的猜测。外面的世界并非一片朗朗乾坤，“信天翁”的阴影依旧无处不在，甚至可能已经渗透到了她认为安全的领域。
希望，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们继续在这间狭小的阁楼里潜伏，像沉入水底的石头。猎隼的伤势逐渐好转，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外出，有时是去获取食物和药品，有时是去侦察情况，寻找可能的安全离开途径。他每次回来，都带回一些零碎的信息：哪个区域增加了巡逻，黑市上关于“信天翁”残余势力活动的传闻，以及一些关于组织内部清洗的小道消息。
曼谷的夜晚霓虹闪烁，喧嚣而充满活力。但在这片繁华之下，林晚能感觉到那股涌动的暗流。他们是这暗流中的两粒沙子，随时可能被吞噬。
一天晚上，猎隼外出后迟迟未归。超过了约定的时间整整两个小时。林晚坐在阁楼的地板上，听着窗外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各种不好的猜测在她脑中翻腾。是被发现了？是遭遇了意外？还是……他选择了独自离开？
就在她的恐惧达到顶点时，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猎隼推门进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极力压抑的震动。他甚至没有开灯，就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着。
“怎么了？”林晚急忙起身，压低声音问道。
猎隼在黑暗中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收到消息……‘孤狼’……可能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