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蹲在火塘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地面的炭痕。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把她的影子投在帐篷布上,忽明忽暗,像极了“木”小子生前总说的“风里的烛火”。
“他走的前一夜,还蹲在这火塘边磨弹壳呢。”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对面的木墩上,声音被烟火熏得发哑,“说要给娃刻个‘安’字,说等娃长牙了,就挂在摇篮上。”女人说着,从怀里掏出块用红布裹着的东西,层层打开,是枚刚刻了一半的弹壳,边缘还留着参差的刻痕,像被牙齿啃过似的——那是“木”小子的手艺,他总说自己手笨,刻不出精细的花样,可林砚见过他偷偷给伤员刻的止痛符,每一笔都藏着稳当的力道。
林砚接过那半块弹壳,指腹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忽然想起他咳得直不起腰时,还攥着刻刀不肯放,血珠滴在弹壳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他总说,弹壳硬,刻上字就有了念想。”林砚的声音有点发紧,把自己那枚“水”字弹壳凑过去,刚好能补上“安”字剩下的笔画,“你看,这样就齐了。”
“可不是嘛。”女人低头哄着怀里的娃,那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火塘,小手攥着林砚之前送的“水”字弹壳,含在嘴里啃得滋滋响。“他还说,你的‘水’和他的‘木’,合在一起能浇活半亩田呢。”女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滚下泪来,“去年旱得厉害,地里的稻子都快枯死了,他带着队里人挖渠引水,硬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回来时裤脚全是泥,却举着水壶喊‘你看,水到渠成了’,那傻样哦……”
林砚没接话,只是往火塘里添了根柴。火苗窜起来,映得那两枚拼合的弹壳发亮,“水”与“木”的刻痕交缠在一起,像两条相缠的藤蔓。她忽然想起“木”小子曾指着田埂上的野草说:“你看这草,被车轮碾过,下雨照样冒头。”那时她只当是随口一说,此刻看着火塘边钻出的青苔,忽然懂了——有些东西,比弹壳还硬,比烟火还韧。
“娃昨夜哭着要爹,”女人的声音轻得像烟,“我就把他刻了一半的‘安’字弹壳塞给娃,你猜咋着?娃攥着就不哭了,还对着弹壳笑呢。”女人把娃递过来,“你抱抱?他爹总说,你身上有‘水’的软和劲儿,娃能安睡。”
林砚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家伙果然不闹了,小手摸着拼合的弹壳,小嘴蹭着她的衣襟,发出满足的呓语。温热的呼吸扑在颈窝,像只小兽,带着让人安心的重量。林砚低头看着他眼睫上的泪珠,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发紧的地方松开了——原来“水”润“木”,从来不是空话。那些刻在弹壳上的字,那些没说完的话,那些藏在咳血里的牵挂,都在这小小的身躯里活着,暖得像火塘里的光。
火塘的灰烬堆里,埋着“木”小子藏的糖块,说是留给娃长牙时吃的。林砚用树枝扒开灰,果然摸出几块用锡纸包着的糖,虽然化了点,甜味却浸进了纸里。她剥开一块,小心地蹭在娃的嘴角,小家伙吧唧着嘴,笑得露出没牙的牙龈。
“你看,”林砚抬头对女人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他说的‘水到渠成’,其实是这个意思啊。”
女人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抹了把脸:“可不是嘛,他总说‘急啥,日子长着呢’……”
炊烟从帐篷顶的破洞钻出去,和天上的云融在一起。林砚抱着怀里的娃,指尖捏着那枚拼合的弹壳,忽然觉得,所谓“蚀骨”,或许只是暖意的另一种模样——像火塘里的炭,烧透了才有余温,能焐热一整个冬天。而那些刻在弹壳上的字,那些藏在风里的牵挂,终会顺着时光的渠,流成漫田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