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陈东睁开眼。房间还黑着,只有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他坐起来,没开灯,直接打开电脑,调出加密文件夹。
U盘插进接口,昨晚拍的照片、录音、执法记录仪数据一条条加载进来。他逐个核对时间戳,确认每段内容都能和现场记录对应。不能有漏洞,也不能留下把柄。
他新建文档,标题写上《关于清河区部分财政项目执行合规性存疑的情况反映》。三页ppt式简报,措辞用的是“建议关注”“提请核查”这类中性词。不指控,不猜测,只列事实。
空白确认单、企业资质不符、合同金额异常增长——这三条都保留了原始影像证据。至于周正平说的“上面早有安排”,他没放进正文,只在备注栏手写了一句:“当事人提及执行指令来自上级,具体责任人未披露。”
材料整理完,天刚亮。他合上电脑,洗了把脸,换上灰西装,袖扣扣好。镜子里的人脸色有点暗,但眼神清楚。
七点二十分,他出门。宾馆大堂没人,前台低头看手机。他走过时,对方抬了一下头,又低下。
车子八点到省厅。他拎包上楼,直奔纪检办公室。王振国的门关着,里面没动静。他在外间坐下,把U盘收进内袋,笔记本放在腿上。
八点五十五分,门开了。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出来,看了他一眼,“领导在里面等你。”
陈东起身,敲门。
“进来。”
王振国坐在办公桌后,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桌上摆着一叠文件,最上面是他的汇报材料。
“坐。”王振国没抬头,手指翻过一页纸。
陈东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材料我看了。”王振国终于开口,“你去清河区,是例行抽查?”
“是。”陈东答,“原计划是检查执法程序合规性,发现账目问题后,临时调整了方向。”
“谁批准你调阅财政专项资金明细的?”
“按程序报备了区纪委值班负责人,执法记录仪全程开启。所有操作都有留痕。”
王振国点头,翻开下一页。“你说中标企业法人是退休教师,注册地址为空置公寓。这些信息核实了吗?”
“查了工商登记,实地走访了注册地,房屋目前出租给一家快递站。法人代表本人电话无法接通,社区反馈其已三年未在本地露面。”
“李志明审批的两千万元应急款,和这个项目有关联?”
“资金流向显示,其中一千四百万经二次分包转入‘宏远工程’账户。该公司成立六个月,无施工资质,也未参与公开招投标。”
王振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停住。
五秒。
“继续。”他说。
陈东继续讲。语气平稳,不快不慢。说到环卫外包合同时,他补充了一句:“合同金额较往年增长四倍,但服务范围和人员配置没有相应扩大。”
王振国没打断。
汇报结束,屋里安静下来。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声音,吊车在转。
王振国合上文件夹,抬头看他。
“你很谨慎。”
“职责所在。”
“材料留下吧。”王振国说,“我会按规定流转。”
没说查,也没说不查。没提下一步,也没让补充证据。
陈东站起来,“好。”
他转身往外走,手搭上门把手时,听见后面一句话。
“最近风声紧,做事要守规矩。”
陈东回头,“我一直守规矩。”
王振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不像警告,也不像认可,就是看着。
陈东走出办公室,走廊灯光白得刺眼。他没停下,一直走到自己临时工位,坐下。
电脑黑屏,他没开机。袖扣贴着手腕,冰凉。
他知道刚才那三下敲桌不是无意的。五秒停顿也不是。这种人不会随便做动作。他们用沉默表达态度,用停顿传递信号。
材料被收下了,而且进了流程。否则不会说“按规定流转”。也不会提醒他“守规矩”。
意思是:我知道了,别乱来。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外面有人走过,低声说话,脚步声远去。
过了十分钟,他睁开眼,打开电脑。桌面干净,只有一个回收站图标。他没点任何文件,也没连U盘。
手机震动。调度组通知:上午九点半召开专项检查总结会,请所有成员准时参加。
他回复“收到”,锁屏。
十分钟后,他起身去洗手间。路过茶水间时,看见王振国的秘书拿着一份文件夹走进副厅长办公室。门关上前,他瞥见文件封皮上盖着“内部传阅”章。
他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洗完手回来,工位上多了杯水。是同事倒的,没打招呼,只是点点头。
他喝水,没说话。
九点二十五分,他拿上笔记本,走向会议室。走廊里陆续有人进去,都是这次检查组的成员。有人问他清河区查得怎么样,他答:“有些问题,已经上报。”
会议九点半开始。主持人简单通报了各组情况,到陈东这一组时,只说“发现个别单位存在财务执行不规范现象,已移交相关部门跟进”。
没人提问,也没人追问细节。
十点零七分,会议结束。
他走出会议室,没跟任何人交流,直接回工位。坐下,电脑还是黑的。
他盯着屏幕,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画面。
王振国接过材料时,右手食指敲了三次桌。然后停了五秒。
那不是犹豫。是确认。
确认这件事值得重视,但不能立刻动。
他摸了摸袖扣。法正民安。
现在不是冲的时候。是等的时候。
等流程走完,等文件流转,等某个环节被触动,等某个人坐不住。
只要材料在系统里,就会留下痕迹。只要痕迹存在,就有人会看,会记,会怕。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
突然想起一件事。
昨晚周正平办公桌上的日历,昨天那页被撕掉了。今天这页,铅笔圈住了“李志明”三个字的右下角。
而那个位置,正好压着财政局内部通讯录的页码编号。
他没在汇报材料里提这个细节。
但现在,他想起来了。
并且确定了一件事。
那不是随手画的圈。
是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