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法院门口,陈东解开安全带。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是上午九点零七分。系统界面没有弹出新提示,积分停留在两万四千五百二十。他知道,这一笔不会涨了。赃款已经封存,不会再激活。
他推门下车,风从侧面吹过来。两名纪检干部迎上来,走在前头的点头示意:“陈厅,直接进三号法庭。”
陈东没说话,跟在他们身后。走廊铺着灰色地砖,脚步声很轻。拐过转角时,看见几名记者被拦在隔离区外,有人举着摄像机往里探头。没人喊他名字,但镜头明显对准了这边。
他低头走过,手指擦过西装袖口,“法正民安”四个字刻在金属表面,冰凉。
法庭大门打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旁听席靠后的位置留了一排空座,是给专案组准备的。他走过去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腿上,双手搭在包沿。
高育良被带进来的时候,低着头。他穿的是看守所统一配发的衣服,颜色灰暗,领口有些歪。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白了许多,鬓角几乎全银。法警让他站定,他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扫过旁听席,最后停在陈东脸上。
那眼神不狠,也不怕,只是有点空。
审判长宣布开庭,声音平稳。公诉人起身,开始陈述指控内容:受贿金额共计三千二百余万元,滥用职权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超五亿元,为赵瑞龙等人提供非法保护,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经营“山水庄园”。
每一条念完,书记员敲一次键盘。
高育良听完,申请自行辩护。法官点头同意。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第一句是:“我承认,我在某些决策上出现了偏差。”
底下有人动了一下。
“但我始终认为,自己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为地方稳定和发展做出艰难选择。当时很多政策边界并不清晰,我和许多干部一样,在探索中前行。我不是贪官,我是犯了错的官员。”
公诉人立刻回应:“被告人口中的‘探索’,是否包括将政法系统变成个人权力网络?是否包括利用学生关系控制司法案件走向?是否包括收受赵瑞龙以‘讲课费’名义支付的八百万元?”
高育良嘴唇动了动,没接话。
法官示意播放证据视频。大屏幕亮起,画面是山水庄园地下密室的监控录像。祁同伟拿着账本走进房间,赵瑞龙接过,翻了几页,笑着拍他的肩。接着是高育良出现在门口,三人交谈数分钟后离开。时间戳显示为去年六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第二段是银行流水比对图。一张张凭证列出来,显示有七笔资金通过空壳公司转入海外账户,最终流向与高育良妻子名下的信托基金存在关联路径。
第三段是录音。祁同伟的声音很沉:“老师,您让我查的事,我已经办妥。但有一句话,我想说——我们不是来毁规矩的,是来守规矩的。” 高育良回答:“你现在懂什么规矩?现在的规矩,就是谁能活着走到最后。”
录音结束,法庭很安静。
高育良额头出了汗。他抬起手抹了一下,又放下。
“这些证据……”他声音低了些,“确实是我签过的文件,说过的话。但我可以解释。那些钱,我没有用于个人挥霍,大部分都用在了工作需要上。”
“工作需要?”公诉人提高音量,“替赵家军打通关节是工作需要?帮赵瑞龙拿下开发区项目是工作需要?让一个毒贩的儿子当政协委员也是工作需要?”
高育良闭上嘴。
法官问:“被告是否还有其他证据提交?”
他摇头。
合议庭退庭十分钟。回来后,审判长当庭宣判:高育良犯受贿罪、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追缴违法所得。
话音落下那一刻,旁听席后排突然响起掌声。先是两下,接着三四个人跟着拍起来。法警立刻转身提醒,人群才慢慢静下来。但那种情绪还在,像水底的暗流,压不住。
高育良站着没动。直到法警伸手示意,他才缓缓转身。走出被告席前,他又看了一眼旁听区。这次目光更久一些,像是想找什么人,又像是想记住什么。
陈东没避开视线。
两人对上了几秒。高育良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被人带了出去。
庭审结束,人们陆续起身。陈东坐着没动,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拎起包往外走。
走廊灯光比刚才亮了些。他走到楼梯口,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名字。回头一看,是技术科那个年轻人,抱着记录仪跑过来。
“陈厅,刚拿到的。这是今天庭审全程的备份数据,一共三个存储盘,我们做了加密处理。”
陈东接过,放进公文包夹层。
“辛苦了。”
“应该的。”年轻人喘了口气,“刚才那个账本影像,是从赵瑞龙电脑恢复出来的原始版本,比之前交上去的多了一页附录。要不要现在看?”
“回单位再看。”
“好。”
两人一起下楼。外面阳光很好,照在台阶上反光刺眼。一辆黑色公务车停在路边,司机站在车旁等。
陈东拉开后门坐进去。车窗关上的瞬间,他掏出手机,打开系统界面。
积分没有变化。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一会儿,退出程序,把手机塞进内袋。
车子启动,驶离法院大院。
经过主路天桥时,他看见桥上有几个市民在拍照。有人指着车牌,议论了几句。车速很快,几秒钟就过去了。
车内广播响起,播报本地新闻:“今日上午,汉东省委原副书记高育良因严重违纪违法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该案系中央督导组挂牌督办的重大腐败案件之一,标志着我省扫黑除恶与反腐败斗争取得关键进展……”
陈东没听下去。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脑子里浮现出父母最后一次回家的样子。那天母亲手里提着一叠材料,说是教育局乱收费的证据。父亲坐在饭桌前,一句话不说,只是一遍遍擦眼镜。第二天晚上,他们开车出门后再没回来。
那时他十二岁。
后来他在公安部档案室第一次看到赵德汉的名字,就知道这不只是办案。但现在他明白,不能靠愤怒去查案,也不能靠系统去裁决。必须一步一步走程序,让每一环都经得起翻查。
车停在省厅地下车库入口。
他睁开眼,拿起公文包下车。
电梯里遇到两个同事,互相点头。没人提起刚才的判决,也没人问他感受。其中一个低声说了句:“听说赵瑞龙那边已经开始松口了。”
陈东嗯了一声。
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
办公室门开着,宣传科干事正在贴通知:下午两点召开专题会议,通报高育良案后续工作安排。
他走进去,把包放在桌上,打开最底层抽屉。钥匙从衬衣口袋取出,插入锁孔,转动两圈。
笔记本放进去,重新锁好。
站直身体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侯亮平发来的消息:“赵瑞龙提出要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