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轰鸣,就是周明最好的安眠曲。
他正睡得香甜,鼻尖忽然萦绕来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茉莉花香。紧接着,一片阴凉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周明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眼缝。
朱镜静俏生生地站在躺椅边,正费力地举着一把青竹油纸伞,为他遮挡着午后毒辣的日头。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周大哥,你醒啦。”临安公主见他睁眼,小声开口,似乎怕惊扰了他的好梦,“我……我看你一直在工地上,肯定没好好用饭,就……就给你送了些酸梅汤和绿豆糕来。”
周明坐起身,接过冰镇过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酸甜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所有困乏,从喉咙一直爽到天灵盖。
“殿下的手艺,天下第一。”周明毫不吝啬地夸赞。
朱镜静被夸得小脸泛红,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将一碟碟精致的糕点摆在旁边的小桌上,动作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这温馨的画面,与周围热火朝天的工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站住!”
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暴喝,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只见李景隆身披一套骚包的银色软甲,威风凛凛地拦在一名推着空车往回走的工匠面前。
那工匠一脸懵逼,不知所措。
“你!刚才走路,是不是想抄近路,踩那块刚铺好的路面!”李景隆的手指头都快戳到工匠的鼻子上。
“没……没啊,总队长,我就是看那边空……”
“还敢狡辩!”李景隆一叉腰,指了指不远处,那段路面上一个清晰的、深陷的靴子印记,“看到那个了吗?那是本总队长的功勋!是本总队长用生命和尊严为你们换来的教训!你想不想你的草鞋,也成为这大道的一部分,供千秋万代瞻仰?!”
那工匠吓得一哆嗦,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滚回去!绕路走!”李景隆满意地挥挥手,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高台下,仰头邀功。
“大哥!你看!我这纠察队总队长干得怎么样!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一只苍蝇都别想在路干透前飞过去!”
周明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感觉心好累。
这铁憨憨,是真把社死现场当成功劳簿了。
朱镜静在一旁掩嘴轻笑,觉得这位曹国公世子,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就在李景隆还想吹嘘他准备组织工匠们晚上拉歌,唱《大明军歌一百首》来提振士气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不是工地的轰鸣,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奇特韵律的震动。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京师通往工地的官道尽头,一团巨大的烟尘正冲天而起,宛如一条土龙,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席卷而来。
“敌袭!”
李景隆的脑回路永远异于常人,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刀,发出一声怒吼。
“纠察队!集合!保护侯爷!”
他身后那帮被他操练得虎虎生风的家丁护卫,立刻组成一个简易的军阵,护在了高台之前。
朱橚也从一个临时的帐篷里冲了出来,他紧张地看着远方,凑到周明身边。
“周大哥,什么情况?”
周明没说话,他站起身,眯着眼睛,眺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
不对。
这阵势,不像是偷袭。
烟尘之中,隐约可见无数骑兵的身影,队列整齐,旌旗招展,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肃杀之气。
很快,他们看清了。
那是一队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骑士!
锦衣卫!
而且是规模庞大的,足有上千骑的锦衣卫亲军!
李景隆傻了。
朱橚的呼吸也停滞了。
锦衣卫大举出动,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阵仗!
上千骑兵在距离工地百步之外骤然停下,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下马,然后“唰”的一声,分列两旁,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整个工地,上万名工匠,全都吓得丢掉了手里的工具,呆立当场。
在那条由锦衣卫组成的通道尽头,一辆由八匹神俊白马拉拽的巨型龙辇,缓缓驶出。
车驾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四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车顶华盖流苏,随风飘动。
“轰!”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第一个跪了下去。
下一秒,山呼海啸。
整个工地,上至吴王朱橚,下至每一个工匠,所有人,全都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脑袋深深地埋在尘土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般的呼喊,震得人耳膜生疼。
只有高台上,还有三个人站着。
周明,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朱镜静,以及举着伞,已经吓傻了的侍女。
朱镜静的小手死死揪着周明的衣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父……父皇……”
周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这个大明朝,权力最大的甲方,亲自来视察工作了。
龙辇的车帘被一名太监恭敬地掀开。
一只皂色的龙靴,踏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面容威严,不怒自威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洪武大帝,朱元璋!
他没有看跪了一地的臣子和百姓,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他一出现,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锐利无比的眼睛,就死死地钉在了那条向着远方无限延伸的灰色巨龙上。
他走下龙辇,一步一步,走到了路边。
他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已经凝固如磐石的路面。
坚硬,平滑,带着一丝工业造物特有的冰冷质感。
他站起身,又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泾渭分明、宛如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数个施工区域。
成千上万的工匠,没有喧哗,没有混乱,只有铁锹入料的摩擦声,独轮车滚动的吱嘎声,夯土机砸下的闷响声,一切都井然有序,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效率。
朱元璋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戎马一生,见过的军阵不计其数。可他从未见过,一个民夫的工地,能有如此严明的纪律,如此恐怖的动员力。
这已经不是在修路了。
这是在演练,一场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战争的总动员。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跪伏的人群,缓缓抬起,落在了那座为了方便指挥而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上。
落在了那个唯一还站着,悠闲得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年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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