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充斥着一股烧焦的胶皮味,像极了老旧警局那台过载的饮水机——刺鼻、微甜、带着金属过热后析出的腥锈气,吸进肺里像吞下一把细砂,喉头立刻泛起干呕的痒意。
李炎下意识去摸裤兜里的红塔山,摸了个空。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布料,而是一层粘稠、冰冷的流质——滑腻如浸透冰水的腐叶,又似刚从液氮罐里捞出的凝胶,指尖一沾便微微吸附,扯开时发出极轻的“啵”声。
他低头,原本的警服变得模糊,像某种还没渲染好的贴图——布料边缘不断闪烁噪点,袖口处甚至浮现出半透明的网格线,指尖拂过,传来一阵细微却持续的麻刺感,仿佛正被无数根静电针扎着皮肤。
脑袋里的剧痛不是针扎,而是像有人拿着生锈的锯子在锯他的视神经——每一次拉锯都牵动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道深处嗡鸣不止,连牙齿都跟着发酸,咬合时能尝到铁锈味的唾液。
“嘶——”李炎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捂住左眼——掌心一片湿冷,指缝间渗出的不是汗,而是带着微光的淡金色黏液,触之微烫,滴落在手背时竟蒸腾起一缕几不可见的青烟。
原本那只让他在警队里混得风生水起的“重瞳”,此刻正在物理意义上分裂。
视野中,左眼的黑色瞳仁像细胞有丝分裂一样被撕扯开,一半化作流淌的金汤,另一半凝结成暗沉的血红——金汤表面浮游着细密如符文的光粒,每粒都折射出扭曲的档案柜倒影;血红深处则翻涌着絮状暗影,像被搅动的陈年淤血,隐约传来低频震动,震得鼓膜隐隐发胀。
痛感太真实了。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这是“乌托邦”的审判主脑内部。
他努力睁开那只完好的右眼,环顾四周。
没有墙壁,只有无数悬浮的档案柜,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黑暗里——柜体由哑光黑金属构成,表面却不断浮现出转瞬即逝的指纹、掌纹与灼烧痕迹,仿佛无数人曾徒劳拍打过它们;更远处,黑暗并非纯粹,而是缓慢脉动的深紫,像一颗巨大心脏在隔膜外收缩舒张。
每一个柜门上都贴着一张惨白的脸,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更多的是面无表情的麻木——那些脸孔并非静止图像:眼角有泪痕缓缓下移,嘴角弧度以毫秒级频率抽搐,皮肤下甚至能看见毛细血管随某种节律明灭——整片空间弥漫着一种低沉的、类似老式磁带快进时的“嘶…嘶…”声,正是这些面孔集体呼吸与微颤所汇成的背景音。
“真他娘的晦气。”李炎啐了一口,尽管嘴里什么都吐不出来,“搞个意识监狱还要装修成档案室,这帮搞传销的审美也就这样了。”
【叮!检测到宿主身处特殊高维空间:审判庭核心区。】
【是否签到?】
系统的提示音有些失真,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听着像接触不良的收音机——那“滋滋”声并非均匀,而是有节奏地忽强忽弱,像信号正被某种规律干扰;尾音拖长时,耳蜗内竟泛起一丝熟悉的、旧日警用对讲机频道切换前的蜂鸣余韵。
“签。”李炎在心里默念,身体却紧绷起来,摆出了防御姿态。
这种时候给的奖励,通常是救命的稻草。
【签到成功。】
【获得特殊状态加持:绝对理智(持续时间300秒)。】
【获得关键线索碎片:编号001的实验记录。】
绝对理智?
李炎只觉得脑中那股锯木头的痛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世界的声音骤然退潮:哭笑声变作可解析的频谱波形,档案柜的脉动显化为稳定的数据流节拍,连自己心跳的鼓点都清晰可数,稳如原子钟。
恐惧、焦虑、甚至连想吐槽的欲望都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他下意识攥拳砸向最近的档案柜——指节穿柜而过,只搅起一串紊乱的像素雪花。
就在这时,正前方的一排档案柜突然炸裂。
无数纸张像白色的乌鸦群一样飞舞,最后在空中聚拢,堆砌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台。
台后坐着一个小女孩。
看着只有七八岁,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病号服,手里抱着一个破烂的兔子玩偶——病号服袖口磨得发亮,肘部绽开细小的线头,随她呼吸微微起伏;兔子玩偶一只耳朵被撕掉半截,断口处露出灰扑扑的棉絮,正随着空间脉动极其缓慢地翕动,像垂死昆虫的残翅
但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那灰白并非均匀,而是布满蛛网般的暗色裂纹,裂纹缝隙里偶尔闪过一帧帧极快的监控画面:雪地、铁门、一只悬在半空的小红鞋……随即湮灭。
李炎眯起眼。
这长相……他在十年前的一份失踪人口卷宗里见过。
林小雅,连环失踪案的第一个受害者,当时定性为离家出走。
原来是被抓来当电池了。
“罪人李炎。”林小雅开口了,声音却是成百上千个人的重叠音,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那声音并非单纯嘈杂,而是分层叠加:底层是孩童清脆的童谣调子,中层是电子合成的冰冷宣读,顶层则裹着无数人濒死前的气音嘶鸣,三者共振时,牙槽骨都在微微发震。
“你不仅背离了净化的崇高理想,还试图染指神的权柄。根据《乌托邦宪章》第三条,判处……意识抹除。”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四周悬浮的档案柜开始剧烈震动,数不清的黑色触手从柜门的缝隙里钻出来,像毒蛇一样昂起头,锁定了李炎——触手表面覆盖着细密鳞片,在昏光下泛着沥青般的幽光;尖端并非利刺,而是不断开合的微型嘴器,每张开一次,都喷出一缕带着臭氧味的灰雾,雾气所及之处,空气微微扭曲,发出高频的“噼啪”轻响。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在那破宪章上签过字。”李炎活动了一下脖子,颈椎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他在拖延时间。
那种近乎冷酷的清明让他能迅速分析当下的局势。
这地方是意识空间,物理攻击无效。
但他那只分裂的左眼,那两团金红色的光芒,似乎正渴望着某种宣泄。
金为审判,红为杀戮。
左眼视野里,那些悬浮的档案柜边缘正渗出细密金线,而触手撕裂处则翻涌着暗红血雾——原来审判裁断规则,杀戮吞噬数据。
“这可不是双向选择。”林小雅举起了那只破烂的兔子玩偶,玩偶的手臂猛地指向李炎。
黑色触手瞬间射出。
李炎没躲。
左眼金红光芒骤然向内坍缩,瞳孔深处映出白素贞周身旋转的镜面残影。
就在触手即将触碰到他鼻尖的瞬间,一面巨大的镜子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哗啦!”
触手撞碎了镜面,却也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割断,化作黑烟消散。
李炎眉毛一挑。
镜子碎片的缝隙里,走出一个穿着紧身皮衣的女人。
她浑身都在轻微地“闪烁”,像是信号不好的全息投影——每一次闪烁,她脚边都溅起一簇细小的、蓝紫色的电火花,落地即熄,留下焦糊的橡胶味;她的皮衣领口处,一道裂痕正缓慢渗出银灰色的液态金属,滴落时在半空凝成微小的齿轮状结晶,坠地即碎。
那是白素贞。
那个一直潜伏在“乌托邦”内部,身份成谜的镜面特工。
此刻的她状态很差,嘴角挂着血丝——那是意识受损的具象化表现。
“别废话,那是格式化程序,碰到了你就真成傻子了。”白素贞没有回头,双手飞快结印,无数面细小的镜子在她周身旋转,构筑成一道临时的防线——镜面边缘不断崩解又重组,每一次崩解都迸出刺目的白光,伴随玻璃碎裂的“咔嚓”锐响;而重组时,镜面倒影却出现0.3秒延迟,映出她身后尚未发生的触手攻击轨迹。
“林小雅只是个管理员代号,她的主意识早就在初代实验里碎了,现在控制这里的是那台超级计算机。”
(对着那张曾印在卷宗上的脸)
“既然是计算机,那就好办了。”李炎看着白素贞颤抖的背影,这女人在拿命给他争取时间。
他往前迈了一步,与白素贞并肩。
“你干什么?快找出口!”白素贞咬牙喊道。
“找个屁的出口。”李炎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高台上的林小雅,“如果不把这地方砸了,我也就不是李炎了。”
他闭上右眼。
仅剩的左眼中,那团金色的光芒开始疯狂旋转,化作一把金色的长刀虚影,悬浮在他的身侧。
而那团红色的光芒,则凝聚成一把还在滴血的匕首,被他虚握在手中。
这是重瞳的终极形态——【罪业双刃】。
“林小雅,”李炎的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理智的加持下,透着一股穿透灵魂的寒意,“虽然你只是个残存的代码,但我还是想通知你一声。”
高台上的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原本死寂的灰白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
周围的黑色触手更加疯狂地涌动起来,甚至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液化,想要吞噬二人——液化处泛起油污般的虹彩涟漪,散发出浓烈的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脚踝陷进去时,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软组织被缓慢溶解的“咕啾”声。
白素贞闷哼一声,身边的镜子防线正在崩解。
“李炎!快点!”
李炎猛地睁开右眼,双瞳之中,理智与疯狂交织。
“老子这辈子,抓过贼,杀过人,救过命,也犯过错。”
他手中的红色匕首猛地挥出,一道猩红的血线瞬间切开了涌来的黑色潮水——血线掠过之处,触手断口并未喷血,而是爆开一团团急速冷却的暗红冰晶,冰晶碎裂时发出清越如编钟的“叮”声。
紧接着,悬浮的金刀发出嗡鸣,直指高台上的林小雅——刀身嗡鸣并非单一音高,而是层层叠叠的谐波,每一声都精准对应着空气中某条若隐若现的金线震颤频率。
“但我到底有没有罪,这老天爷说了不算,这狗屁系统说了不算,你们这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更说了不算!”
李炎双腿发力,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踩着那些正在崩塌的档案柜,直扑审判台——脚掌踏在柜体表面时,金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震得柜门上的人脸表情同步抽搐,嘴角咧开的幅度越来越大,直至撕裂。
“我判我自己——”
金刀落下,带着斩断一切规则的霸道。
刀锋直劈向审判台基座——那里,一条缠绕着『《乌托邦宪章》第三条』字样的粗大金线正嗡嗡震颤。
“无罪!”
“轰——”
整个意识空间剧烈震荡——震荡并非无声,而是所有档案柜同时爆发出尖锐的警报蜂鸣,人脸齐齐张嘴,却只喷出大股大股的、带着铁锈味的黑色数据尘;地板液化加剧,翻涌起沸腾的墨色浪涛,浪尖上浮现出无数行快速滚动的错误代码,红光刺目。
林小雅手中的兔子玩偶瞬间粉碎。
小女孩那张麻木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神情。
她的身体像沙雕一样随风散去,只留下一串模糊的数据流,钻进了李炎的脑海。
那是【编号001实验记录】的后半部分。
一行猩红文字在视网膜灼烧:『Subject #001:林小雅。
初始指令——成为第一个见证者。』
白素贞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看着那个站在废墟顶端的男人。
李炎眼中的金红光芒缓缓消退,那种冷酷的“神性”随之剥离。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眶,从口袋里掏出那包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实体的红塔山,颤颤巍巍地叼了一根在嘴里。
“妈的,”他嘟囔了一句,声音里透着虚脱后的疲惫,“刚才那个姿势……应该挺帅的吧?”
四周的黑暗开始龟裂,露出外面真实世界的微光。
第一层审判,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