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的火药味散尽,只剩下京城初冬干冷的寒风。
王府那辆沉香木阔马车停在宫门侧巷,拉车的枣红马不耐烦的刨着蹄子,喷出一团团白气。
夜玄凌那只手还悬在半空,掌心是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指缝里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干血。
他站在那里,脸色白得过分,唯有眼底透着一丝执拗。
“上来。”夜玄凌的声音有些虚弱,“府里备了热汤。”
车厢里透出的暖意让苏清漪几乎迈不动步。她的手刚碰到车帘,袖袋里的《归元蛊解》残页就让她浑身一僵。
那行小字浮现在她脑海:药妃血脉近双生蛊引,情动则蛊乱,乱则噬心。
苏清漪触电般收回手,猛的后退一步,头上的步摇剧烈晃动。
“不去。”
苏清漪立刻挂上职业假笑,虽然脸上还蹭着地宫的灰,但她依旧摆足了架势,“王爷的心口虽然堵住了,但那一刀流了起码三升血。按医嘱,您现在该回府躺平。”
夜玄凌悬在空中的手僵住,他眯起眼,审视着苏清漪。
“还有,”苏清漪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尘,语气理直气壮,“本次出诊是加急,加上地宫救命的技术服务费,账房还没给百草堂结账呢。本大夫概不赊账,更不接受肉偿。”
这借口烂透了。
夜玄凌没有拆穿,他垂下眼皮,收回手时,掌心多了一样东西。
他往前一步,不容分说的拉过苏清漪的手,将那东西硬塞进她掌心。
那是一枚羊脂玉牌,触手生温,正面刻着古朴的“百草”二字,背面是一只展翅的鸾鸟图腾。
“这是先帝当年给你母亲的特权令,凭此牌,皇陵药库、太医院禁地,你都能去。”夜玄凌的声音很低,带了一丝沙哑,“你若不愿见我……便去查查你母亲当年的事。有些账,不仅我要算,你也要算。”
说完,他没再看苏清漪一眼,转身踩着马凳上了车。
就在转身的瞬间,苏清漪清楚的看见,他背部已经凝固的血渍,因为这番动作,再次洇湿了蟒袍。
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马车辚辚远去,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一丝僵硬。
“苏姑娘,我们也走吧。”霍骁不知何时牵了一匹马过来,这铁塔般的汉子眼圈还红着。
苏清漪攥紧手里的玉牌,指节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把想要冲上去给他缝合伤口的冲动强行压了下去。
“走,回百草堂。”
京城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
早市临近尾声,卖早点的摊贩正忙着收摊,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在人群里。
霍骁走在外侧,一身煞气逼退了不少路人。
行至一条窄巷口时,苏清漪的脚步突然停住。
前面三个挑着炭篓的老翁正低头赶路。
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苏清漪的视线却锁死在他们脚上。
太稳了。
篓子里的炭起码百斤重,但这三人步幅一致,落地无声,腰背虽然佝偻,却是刻意紧绷的姿态。
走在最后的老头,右手一直若有若无的贴在腰间的麻绳上——那是拔刀最顺手的位置。
“霍统领,”苏清漪压低声音,眼神却在看路边的糖人摊,“想吃糖吗?”
霍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苏清漪突然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借着这个动作,她从一地泥雪里,拈起一小截枯草梗。
紫黑色的茎,锯齿状的叶片,即使干枯了,断面处依然散发着极淡的、类似腐烂苹果的味道。
安魂草。
这是北狄特产,制作迷踪散的药引子。
这种草药在系统商城里都属于管制物品,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卖炭翁的脚底?
除非,他们在追踪一个精通药理的人,并且知道这人对气味敏感,所以特意用了安魂草来麻痹嗅觉。
“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回百草堂。”苏清漪站起身,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冷得像冰,“霍骁,你听着,这三人是冲我来的。他们在巷子口布了阵,你要是跟着我,咱们就得当街动手,到时候会伤及无辜,你也未必护得住我。”
“那属下这就去调人!”霍骁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来不及。”苏清漪把那截枯草弹飞,“你现在就走,大摇大摆的走,往城南兵马司的方向去,把这水搅浑。我自己回铺子。”
“可是……”
“这是命令!还是说你想看我横尸街头?”
霍骁咬了咬牙,狠狠瞪了那三个背影一眼,转身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策马朝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那三个卖炭翁果然微微侧头,却没有追击,依旧死死盯着苏清漪的方向。
苏清漪冷笑一声,转身拐进了百草堂后巷。
这里是她的地盘。
推开斑驳的后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晾晒药材的竹架子在风里吱呀作响。
她反手关上门,没有落栓,而是快步走到院子中央那口熬药的大铜炉前。
炉底还有余火。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蜡丸,捏碎后扔进炉膛,又抓了一把备好的艾叶盖上去。
青烟腾起。
但这烟里,加了超量的薄荷脑和雄黄。
那三个“卖炭翁”翻墙进来的姿势很专业,落地无声,配合默契。
为首的一人打了个手势,三人呈品字形向正屋逼近。
苏清漪就站在正屋门口,手里端着一杯茶,像是在看风景。
“这茶不错,就是有点凉了。”她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最前面那人的脚下,“如果不介意,几位能不能在门口把鞋脱了?我有洁癖。”
那杀手根本没理会她,手中寒光一闪,一把淬毒的短刃直刺她咽喉。
就在他跨过那道高高门槛的瞬间——
“噗通。”
那杀手毫无预兆的直挺挺栽倒在地,脸正好砸在门槛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忘了说了,”苏清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走过去,脚尖踢了踢那人的脑袋,“这门槛下面埋了醉仙散。这种粉末平时无毒,但如果你们剧烈运动过,出了一身汗,毛孔大开……那这玩意儿比蒙汗药快十倍。”
这算是生物碱透皮吸收的原理,跟这些古人解释不通。
她在三人身上快速摸索了一遍。
除了几把制式奇怪的短刀,最后在领头人的怀里,摸出了一卷巴掌大小的羊皮密令。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用的是大靖文字,笔锋锐利。
落款处,是一个狰狞的狼头印章,旁边朱笔批红——“耶律”。
苏清漪瞳孔猛的一缩。
北狄皇室?
她正想细看,心口猛地传来一阵绞痛。
喉咙里泛起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眼前瞬间变成了黑白雪花点。
“咳——”
一口黑血喷在门槛上。
这就是强行开启燃血续命灯的代价。
那东西虽然救了急,却也在透支她的身体。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身后的药柜才勉强站稳。
“该死……”苏清漪咬着牙,颤抖的手将那份密令塞进柜台上一本厚厚的《百草堂秘录》夹层里,“不能让夜玄凌知道……这具身体,快撑不住了。”
窗外,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掠过屋檐,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