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鹰隼掠过荒原,昔年兀良合台的训斥仍灼烧耳际,阿鲁剌惕盘踞别乞之位已有二十余载,这两个贪婪之徒吸吮着鞑靼各部的鲜血,却将其尽数注入阿亦里兀惕部的血脉之中。如此自私自利之辈,岂配得到长生天的眷顾?鞑靼人的荣光不是仅靠着一部的强大,而是应该团结起来,向契丹人,乃至汉人手中夺取更广阔的疆土。
帐外骤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了阿速台木华的思绪。信使风尘仆仆地呈上金帐急报:期限将至,着其速往都塔部收取兵甲。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骤然绽放出狰狞的笑容,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他早春时的进言终于有了回音,五万骑兵的锋利马刀,三千副精良铁甲,有了这些利器,自己帐下的勇士们又何须再畏惧阿亦里部的骑兵呢?
一阵凛冽的寒风掀动帐帘,阿速台木华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投向天际翻滚的积雨云。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柄镶满红宝石的错金弯刀——这是孛鲁部世代相传的权力象征,历经岁月而不朽。或许很快,这把宝刀就该传给鲁台了,而自己的腰间,将佩上象征俟斤无上权威的鎏金宝刀。
就在孛鲁部紧锣密鼓备战之际,王璟若却带着杨兴业、胡都古及数十名工兵营精锐造访都塔部。
布赫对于王璟若的来访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将三人让入帐中。部落妇女端上热气腾腾的羊肉和醇香的美酒,帐内顿时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与酒气。老人亲自为客人斟满酒杯,这才开口道:“将军此番救都塔部于水火之中,如今兵甲已经准备齐全,不日便派巴图尔送往金帐。”
王璟若笑着举杯,乳白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他浅尝一口,随后饶有深意地看向布赫和巴图尔,缓缓说道:“老爷子为鞑靼一族殚精竭虑,只是不知道这批兵甲送往金帐后,兀良合台会有何赏赐?”
“赏赐?”布赫闻言顿时一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他自从接到金帐汗令之后,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完成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这批兵甲送上去后是否会获得赏赐,却从未想过。或许在他看来,能够完成金帐的汗令,使部族不受诘难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而以兀良合台和阿鲁剌惕这两人贪婪的本性,赏赐是断不会有的。
于是布赫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地说道:“赏赐这些并不重要,只要能保留都塔部的火种,老朽便已是心满意足。”
王璟若闻言大笑,笑声在毡帐内回荡:“老爷子果真是无私之人,不过这是否对族中的铁匠有些太不公平了呢?”他收敛笑容,正色道:“要知道我麾下数万将士,人人皆有粮饷,方可战时用命。若是我不给将士粮饷,胜无所赏,败无所责,谁还愿效死力?”
见布赫沉默不语,王璟若继续说道:“南北朝时正是你们胡人入主中原之鼎盛时期,在下便以那时之事为例。”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变得深邃:“当年侯景初为东魏大将,因与权臣高澄交恶而奔南梁,梁武帝爱其足智多谋,封其为河南王,待之以高官厚禄。然侯景归降之后,非但不知感恩,反而索要钱财兵马不断。初时梁武帝尚可满足,但侯景欲壑难填,越发索求无度,最终因梁武帝无法满足而起兵作乱,在攻陷建康之后,更是将当初收留他的梁武帝囚禁饿死。”
说到这里,王璟若微微一顿,目光如炬地盯着布赫:“我予之日甚,其索之愈急,一旦不得所愿,势必反目成仇。”他放下酒杯,手指轻叩案几:“据在下所知,兀良合台自登上俟斤之位以来,对鞑靼各部予取予求,稍有不如意便起兵征伐,丝毫不念同族之情。而这些年中阿亦里部日益壮大,而其余各部则日益衰落,长此以往,如都塔部这般的小部落可还有生存的余地?而去年冬日索取兵甲便是开始。试想若无丰州高炉,今春都塔部的结果如何?只怕早被其余各部瓜分殆尽了。”
“此次将兵甲交付,自然可暂解都塔部燃眉之急。”王璟若的声音渐渐低沉,“但我所率大军不可能长居塞北,亦不可能久占丰州。一旦我军离开之后,丰州只怕将要再度重归契丹人之手。到时金帐再索要兵甲,老爷子该去哪里寻来?到时其余各部挥着都塔部打制的马刀,屠戮都塔部族人,奴役都塔部的女子,瓜分都塔部的牛羊。”王璟若突然提高声调,“到那个时候——”他沉声道,“恕在下说句难听的话,届时老爷子便是都塔部的千古罪人!”
当王璟若的话说完,布赫如遭雷击,整个人颓然坐倒在毡毯上。王璟若字字诛心,却句句在理。老族长沧桑的眼中浮现出部族覆灭的惨状,不由得浑身战栗。而接下来王璟若的话则更如当头一棒,令他不禁愣在当场。
“前几天我派出去的斥候探得消息,”王璟若目光深邃地看向布赫,“阿速台木华正在收拢部族战士,整军备战。老爷子你猜,他的目标会是哪里呢?”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得布赫父子面色惨白。如今这片草原上除了云内附近还有契丹小部族生存,其余各处都已被王璟若讨平,如今整片草原只留下了都塔部和孛鲁部两支鞑靼大族。若要用兵,以阿速台木华的狡诈,自然不会去和汉军硬碰,那目标便只有一个——都塔部。
这时巴图尔愤怒地拍案而起,腰间佩刀与配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阿速台木华这老狐狸,早就对都塔部虎视眈眈,一旦被其吞并,只怕兀良合台的俟斤之位在今秋也将易主。”他转向父亲,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大,我这就去召集部落勇士,要让那老狐狸看看,我都塔部的族人绝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他揉捏!”
见布赫沉默不语,巴图尔便看向王璟若,声音中带着决绝:“王将军,我们都塔部受你大恩,此番若是孛鲁部大举来袭,恐难自保,还请将军看好其其格,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她返回部落之中。”说罢便要转身出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