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队伍在这般艰难的道路上,行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甚至陷入了停滞。士兵们挤作一团,汗臭、血腥和恐惧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军官们的吆喝声、咒骂声在狭窄幽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空洞而焦躁的回音,更添了几分不祥。一股莫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在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心中蔓延、上涨。
就在康延孝的中军主力,连同他的帅旗,完全陷入峡谷中最狭窄、最迂回、形如“葫芦肚”的那段死亡区域时——
“咚!!咚!!咚!!!”
三声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仿佛源自大地核心深处的鼓响,毫无征兆地从两侧悬崖之巅猛然炸开!这鼓声不同于寻常战鼓的激昂,它雄浑、厚重、苍凉,带着一种宣告末日审判的、无可抗拒的威严韵律,瞬间压过了峡谷中的所有嘈杂,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个叛军的心头!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面巨大的、玄黑为底、金线绣边的帅旗,在一处最为险峻、最为突出、仿佛鹰喙般的悬崖平台上,被数名力士猛地竖起!旗帜在峡谷中形成的强烈穿堂风中疯狂舞动,猎猎作响!旗帜中央,那个巨大的、笔力遒劲、仿佛蕴含着无限力量和意志的“王”字,在晦暗的光线下,如同燃烧的黄金,熠熠生辉,刺痛了每一个抬头仰望的叛军的眼睛!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的喊杀声、马蹄声、喘息声、咒骂声都消失了。数万叛军,从志得意满的康延孝到最底层的士卒,都如同被施了集体定身法,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面仿佛从天而降的旗帜,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帅旗?王璟若的帅旗?他怎么……怎么可能还活着?
紧接着,一个他们无比熟悉、曾在无数个夜晚如同梦魇般萦绕不去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如同冰冷的丧钟,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和灵魂最深处:
“大唐西川招讨使王璟若在此!康延孝,你这叛国逆贼,如今已入天罗地网,伏兵尽起,死期已至!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本招讨念尔等将士之中亦有受康贼蛊惑之人,若是即时就降,许尔等不死!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这声音,蕴含着如山如岳的威严、如冰如霜的杀意,以及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死亡宣告!四下里伏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知道自家主帅未曾身死,原本的哀兵之意瞬间变化为狂热的斗志,齐声吼道:“降!降!降!”如雷般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座峡谷,如同天雷般,滚滚掠过叛军队伍。
“王璟若!是王璟若!”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中计了!我们中埋伏了!”
“完了!全完了!”
极致的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叛军中引爆、蔓延、炸裂!之前所有的“胜利”,所有的“追击”,所有的贪婪和幻想,在此刻都化作了最深刻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
叛军队伍彻底炸营了!前排的人发疯般想掉头后退,后排的人还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何事,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挤,中间的人被裹挟着,身不由己,自相践踏!惨叫声、哭嚎声、绝望的咒骂声、被踩踏者的骨骼碎裂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一切声音,将落雁峡变成了一个混乱不堪的人间炼狱!
康延孝坐在马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浑身冰凉,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他仰望着那面高高飘扬的王字大旗,听着那如同魔咒般萦绕在峡谷中的声音,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陷阱!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精心编织的、致命的陷阱!王璟若……他果然没死!
“放箭!!”
不等叛军从那毁灭性的心理打击和极致的混乱中反应过来,一个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般、充满了无尽仇恨和暴戾的咆哮声,从左侧山崖的密林中炸响!双眼赤红、额头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的杜厚朴,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煞神,将手中那柄沾染了无数叛军鲜血的长刀,向着下方混乱的人群,狠狠挥下!
“嗡——!!!!!”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毁灭一切的风暴!比之前任何一次箭雨都要猛烈十倍、密集百倍!数以万计的箭矢,从两侧悬崖的每一个岩石缝隙、每一处茂密树林、每一个精心伪藏的发射点中,如同无穷无尽的死亡之雨,倾泻而下!它们不再是抛射,而是带着俯冲的、致命的加速度,覆盖了峡谷中“葫芦肚”区域的每一寸土地!
普通的羽箭、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箭、粗如儿臂、带着恐怖动能的床弩巨箭……各种各样的箭矢,编织成一张毫无死角、避无可避的死亡之网!火箭如同流星火雨,瞬间点燃了叛军携带的粮草、营帐、衣物,引燃了峡谷两侧的灌木和草丛,浓烟滚滚而起,火光冲天,将昏暗的峡谷映照得如同白昼,也带来了令人窒息的灼热!床弩巨箭则如同死神的巨型镰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往往一箭就能如同串糖葫芦般,连续穿透数人甚至十数人,将他们死死地钉在地上,或者将人体直接撕裂成两半!叛军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的禾苗,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如同溪流般四处流淌,瞬间将泥泞的地面浸泡成了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沼!
“滚木!礌石!给老子狠狠地砸!为常将军报仇!!”杜厚朴的声音因为极致的仇恨和杀戮的兴奋而变得完全嘶哑,他如同疯魔般,继续怒吼。
早已准备好的、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滚木和重达数百斤的巨型石块,被埋伏在山崖上的唐军力士们用撬棍、用绳索,推下悬崖!它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沿着陡峭的山坡加速滚落,发出轰隆隆、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震得整个峡谷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