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医们确诊,“王璟若已成废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洛阳的朝野上下。一时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展现得淋漓尽致。昔日那些巴结奉承、称兄道弟的官员,此刻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与这位失势的“废人”扯上任何关系。
刘玉娘和李存礼集团趁此良机,毫不手软地开始了对王璟若在军中旧部的系统性清洗与打压。
首当其冲的便是杜厚朴。一纸调令下来,他被解除了在广胜军中的一切实际职务,明升暗降,调任为毫无实权的东都苑副监,负责管理洛阳城外的皇家园林、禽兽饲养等闲杂事务,等同于被高高挂起,投闲置散。
调令送达的那天,杜厚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与屈辱,不顾侍卫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入了王璟若静养的卧室。室内药气弥漫,王璟若半靠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色依旧苍白,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沉静,与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奄奄一息判若两人。
“大人!他们……他们简直欺人太甚!”杜厚朴虎目圆睁,眼眶泛红,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广胜军是您和常将军呕心沥血,一手带出来的百战精锐!他们凭什么!凭什么把我调去看管那些花鸟鱼虫!这分明是要把您最后的根基也连根拔起!陛下……陛下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吗?!如此对待功臣,岂不令天下将士心寒!”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
王璟若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到床边的胡凳上。他艰难地微微探身,拿起床边小几上早已凉透的药碗,递向杜厚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力量:“厚朴,一路跑来,气息都乱了,先喝口水,顺顺气。”
“我如何能顺得下这口气?!”杜厚朴一拳砸在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常将军与钟夫人还在剑州城下尸骨未寒!郭崇韬死得不明不白!您为了平叛,重伤至此!他们倒好,在朝中颠倒黑白,加官进爵!如今更是要赶尽杀绝!这口气,我杜厚朴就算死,也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要咽。”王璟若的目光越过杜厚朴,投向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音飘忽而冷静,“陛下,已非当年晋阳时的陛下了。猜忌之心一旦生根,所谓的君臣情分,便薄如蝉翼。此刻若冲动行事,不仅报不了仇,雪不了耻,反而会正中他们下怀,将我们最后一点翻盘的希望也彻底葬送。”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杜厚朴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调你去东都苑,表面看是贬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远离洛阳这权力斗争的中心,远离他们的视线,正好可以暗中行事。广胜军中,并非所有人都甘心趋炎附势,听从李存礼和他那些心腹的指挥。你旧日部属仍在,利用东都苑职务之便,暗中与他们保持联系,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记住,活下去,保全有用之身,比一时的意气之争更重要。”
杜厚朴看着王璟若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听着他冷静的分析,心中的熊熊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虽然依旧憋闷,但理智渐渐回归。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重重点头,声音沙哑:“末将……明白了。是厚朴鲁莽了。将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东都苑……也是个能藏人的好地方。”
“安儿近来怎么样?”王璟若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温和了许多。
提到常春夫妇唯一的骨血,杜厚朴神色一黯,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但他很快克制住,哑声道:“安儿很好,托云待他极好,如同手足同胞一般,饮食起居,亲自照料。只是……那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偶尔半夜醒来,会哭着要找爹娘……”
王璟若沉默了很久,窗外雨声淅沥,更显室内寂静。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怜惜,最终只是轻轻叹道:“好好照顾他。他是常大哥的血脉延续,也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送走了情绪渐渐平复的杜厚朴,王璟若脸上的平静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与锐利。他掀开锦被,缓缓起身走到靠窗的书案前。案上并非医书药方,而是摊开着一张极为详尽的洛阳及周边地区的舆图,上面用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隐秘符号,标记着一些地点、人员以及势力的分布。除了杜厚朴,还有其他几位被明升暗降或调离关键岗位的旧部,他们的名字旁边,都标注着新的职位和可能的联络方式。
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他暂时无力正面抗衡,但另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战线,他的触角从未收回,斗争也从未停止。
夜色如墨,雨声渐密。一条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王府内外所有或明或暗的监视,如同鬼魅般潜入府内,轻车熟路地径直来到王璟若的书房前推门而入。来人身形矫健,动作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敏捷与警惕,正是费听拓山。他浑身湿透,带着一股外面的寒气,但眼中却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光芒。
“师弟,汴州方向,有重大突破!”费听拓山甚至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雨水,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回禀。他随即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用炭笔精心拓印的纸张,以及几件细小的、看似不起眼的物证——一片褪色的丝帛碎片,一枚锈迹斑斑的小巧银铃。
“我们按照师弟的指示,重点排查当年与刘玉娘可能相关的区域。月前,接到前往天德军的雪狼卫密报,他一路追查当年史玉娘的行踪,最终历经万难,终于探得当年史玉娘是被一黑衣女子救走,随后一路南行,寻到了汴州城外。随后经过汴州的兄弟顺藤摸瓜,一路追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汴州城外三十里处,一个名为‘栖霞谷’的废弃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