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金饰上的指纹与未凉的体温
市中院刑事审判庭的晨光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赵桐权推开2029-刑字第087号卷宗时,一枚封存完好的足金手镯从证物袋里滑出边缘。手镯内壁刻着“永结同心”的篆字,锁扣处的划痕里嵌着点深褐色的污垢——这是公诉机关认定的“盗窃赃物”,据说来自城南“金福记”珠宝店的失窃案,涉案黄金首饰总价值达187万元。
被告席上的女人叫陈兰,四十岁上下,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她的双手被铐在栏杆上,指节因为长期劳作显得格外粗壮,虎口处还有道月牙形的疤痕——赵桐权认得这道疤,重生前的记忆里,这是她年轻时在纺织厂操作机器被轧到留下的,而她最终因“盗窃黄金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服刑期间因肺癌去世,死前还攥着儿子的照片,说“妈没偷东西”。
“被告人陈兰,你对公诉机关指控你于2029年4月12日深夜,撬窗进入‘金福记’珠宝店,盗窃黄金手镯、项链等共计37件首饰的犯罪事实,是否认罪?”审判长的声音在庭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兰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血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没偷。那些首饰……是我捡的。”
“捡的?”公诉人立刻冷笑,将一份指纹鉴定报告拍在证据台,“37件首饰中,有29件检出你的指纹,其中这只‘永结同心’手镯的内侧,你的指纹清晰完整,甚至能看出是用力攥握过的痕迹!珠宝店后窗的防盗网有撬动痕迹,上面的dNA与你完全一致——这难道不是铁证?”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议论,受害者家属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就是她!我店里的监控虽然坏了,但这些指纹就是证据!我认得这只手镯,是准备给女儿当嫁妆的,进价就五万八!”
赵桐权的目光落在卷宗的“监控记录”页上——案发当晚,珠宝店的监控因“线路老化”恰好中断,这在重生前的判决里被认定为“陈兰有预谋破坏”,但他清楚记得,后来的物业维修记录显示,那天晚上整栋楼都因暴雨导致电路短路,监控确实是自然中断的。
“审判长,我请求出示新证据。”赵桐权的声音打破庭内的嘈杂,投影幕布上突然出现一张暴雨天气的卫星云图,“2029年4月12日晚8点至次日凌晨3点,我市遭遇特大暴雨,降水量达120毫米,城南片区多处积水,‘金福记’所在的商业街水深超过50厘米——这一点,有气象局的记录和沿街商铺的监控为证。”
他顿了顿,调出珠宝店后巷的照片:“后窗的防盗网虽然有撬动痕迹,但边缘的锈迹是完整的,没有新鲜脱落的铁屑,反而有被雨水浸泡过的膨胀痕迹。专业人员鉴定后认为,这处痕迹并非人为撬动,而是长期锈蚀加上暴雨浸泡导致的自然断裂——陈兰的dNA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当晚路过时,看到断裂的防盗网,伸手去扶了一把,想提醒店主维修。”
公诉人脸色微变:“那指纹怎么解释?她总不能隔着空气攥握手镯吧?”
“这正是关键。”赵桐权切换画面,调出陈兰的通话记录,“4月13日清晨5点17分,陈兰曾拨打110报警,说‘在商业街后巷的垃圾桶旁捡到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全是金首饰’,但接警员记录为‘失物招领’,未及时出警。直到当天上午9点,‘金福记’报案失窃,警方才联系陈兰,此时她已将首饰带回家中——这就是指纹形成的原因:她捡到时担心被雨水泡坏,用干布擦拭过,又怕丢失,特意攥在手里等警察来。”
陈兰突然哭出声:“是这样的!那天早上我去给清洁工老伴送早饭,路过后巷看到垃圾桶旁边有个塑料袋,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全是金首饰,吓得我赶紧报警。等警察的时候,我怕被人拿走,就一直攥着,那只手镯的锁扣有点松,我还特意按了按……”
“一派胡言!”珠宝店老板激动地反驳,“我店里的首饰都放在保险柜里,怎么会跑到垃圾桶旁?她肯定是撬开保险柜偷了东西,故意编瞎话!”
“保险柜的锁芯没有撬动痕迹。”赵桐权调出警方的现场勘验记录,“且保险柜内侧的灰尘完整,没有任何人的指纹——这说明,首饰并非从保险柜被盗,而是在案发前就已被转移出店。”他看向公诉人,“请问,‘金福记’在案发前三天,是否有员工携带首饰外出?”
公诉人翻阅卷宗,迟疑地回答:“记录显示,店员张明曾在4月9日将一批首饰带出店,说是‘去参加展销会’,但他声称当天就带回了。”
“他在撒谎。”赵桐权调出张明的银行流水,“4月10日,张明的账户突然存入120万元,来源不明。更关键的是,我们在他租住的出租屋床板下,找到了一把与‘金福记’保险柜钥匙同款的模具,以及少量黄金碎屑——经鉴定,碎屑的纯度与失窃首饰完全一致。”
庭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旁听席角落——那里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人,正是店员张明。
“张明有赌博前科,”赵桐权继续陈述,“案发前三个月,他在网上赌场输掉87万元,被放贷公司威胁还款。4月9日,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配了保险柜钥匙,将37件首饰带出店,本想卖掉还债,却没想到被放贷公司跟踪,情急之下将首饰藏在后巷垃圾桶旁,打算等风声过后再取——这一点,有他的微信聊天记录为证,他曾跟同伙说‘先藏起来,等雨停了去拿’。”
投影幕布上弹出张明与同伙的聊天截图:“那娘们(指陈兰)居然捡了,真晦气”“警察抓她就好了,正好替我们顶罪”“那批货里有只‘永结同心’手镯,我妈说想留着给我妹当嫁妆,等这事了了得弄回来”。
陈兰看着那些聊天记录,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我就说我没偷……我儿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人家……”
她的律师连忙递上水,低声说:“你别急,都清楚了。”
赵桐权调出陈兰的家庭情况调查:她的丈夫是清洁工,儿子在工地打零工,一家人挤在三十平米的老房子里,却常年资助社区里的两名孤儿。邻居们的证词里写着:“陈兰每天天不亮就去捡废品,卖的钱除了给儿子攒彩礼,全给孤儿买牛奶了”“她总说‘人穷不能志短’,捡到一百块都要在小区群里问半天是谁丢的”。
“关于指纹,”赵桐权的声音放轻,“陈兰的指纹集中在首饰的表面和锁扣处,符合‘捡拾后检查、擦拭’的动作特征,而非‘盗窃时抓取’的握姿。更重要的是,所有首饰的内侧,除了她的指纹,还检出了另一种油脂成分——与张明手上的护手霜品牌完全一致,这说明在她之前,张明曾长期接触这些首饰。”
珠宝店老板呆坐在原告席上,半晌才喃喃道:“我……我真不知道张明是这种人……我还总夸他老实……”
公诉人站起身,向法庭提交了撤诉申请:“鉴于新证据足以证明被告人陈兰无罪,且真凶已查明,请求撤回对陈兰的指控。”
审判长敲击法槌,声音格外清晰:“被告人陈兰,因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三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宣告无罪!”
法槌落下的瞬间,陈兰愣在原地,仿佛没听懂这句话。直到法警解开她的手铐,她才颤抖着伸出双手,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掌心,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的丈夫从旁听席冲过来,老两口相拥而泣,男人反复说着:“我就知道你没偷……我就知道……”
赵桐权看着这一幕,想起重生前的结局:陈兰入狱后,儿子的婚事黄了,丈夫积劳成疾,没过两年也走了,那37件首饰直到张明因另一起抢劫案被捕才被追回,而此时陈兰已经去世三个月,骨灰盒上还沾着监狱的尘土。
庭外的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落在陈兰粗糙的手上。她慢慢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用红绳系着的银镯子,样式老旧,却擦得发亮。“这是我妈给我的陪嫁,”她哽咽着说,“我知道丢了贵重东西有多急……所以我真的没拿那些首饰。”
珠宝店老板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对不起,陈大姐,是我冤枉你了。这点钱……你拿着看病。”
陈兰摇摇头,把布包抱在怀里:“我不要钱,我只要清白。”
赵桐权合上卷宗,指尖仍残留着纸张的温度。他知道,这起案件的真相就像那只“永结同心”手镯,即便被污泥掩盖,只要有人愿意拂去尘埃,总能露出原本的光泽。而他重生一次的意义,或许就是成为那个拂尘的人,让每一个像陈兰这样的普通人,都能在法律的阳光下,挺直腰杆说一句——
“我没做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