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账本里的阳光
赵桐权走出法院时,阳光正烈,把地面晒得发烫。他抬手挡了挡光线,却见老李的儿子小李抱着那本磨破了角的账本,蹲在台阶下,手指轻轻抚过父亲写的最后一行字。
“赵法官,”小李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我爸总说,这账本就是咱农民工的‘身份证’,干一天活就画一道杠,清清楚楚,谁也赖不掉。以前我总笑他老顽固,现在才知道,他是怕咱老实人被欺负啊。”
赵桐权在他身边蹲下,看着账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有几页被雨水泡过,墨迹晕成了一团,却还是能看清“3月12日,砌墙12小时,记800元”“5月3日,小李子代班,补200元”的字样。这哪里是账本,分明是一群人用汗水写就的生存日记。
“你爸是对的。”赵桐权轻声说,“这世上最硬的理,从来都藏在最实在的记录里。”
正说着,李大妈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手里攥着个布包。“赵法官,尝尝这个。”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个煮得饱满的茶叶蛋,蛋壳上还留着手指捏过的痕迹,“老李以前总说,你办案子费脑子,得补补。”
茶叶蛋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开来,赵桐权接过一个,指尖触到蛋壳的温热,突然想起前世的这一天——也是这样的烈日,李大妈在法院门口等了他三个小时,手里的茶叶蛋凉透了,她却一直攥着,说“热乎的才好吃”。那时张志强还没被判刑,老李的案子成了悬案,李大妈的头发一个月就白了大半。
“谢谢您,大妈。”赵桐权剥开蛋壳,蛋白上浸着茶色的纹路,“您放心,这账本我会好好收着,以后再遇到欠薪的案子,它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大妈抹了抹眼角:“不瞒您说,老李走的那天,手里还攥着这账本呢。他总念叨,‘等拿到钱,就给小李娶媳妇’……现在钱回来了,他在天上也能笑出声了。”
这时,人群里突然一阵骚动。几个农民工抬着块红布,七手八脚地展开——上面用金粉写着“青天在上,公道在心”八个字,边缘还缝着一圈碎布,细看竟是他们工装的边角料。
“赵法官,我们没啥文化,就想谢谢您。”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挠着头笑,“以前总觉得,咱农民工的汗白流,现在才知道,真有说理的地方!”
赵桐权看着那块红布,眼眶有点发潮。他想起前世,这些人拿着空荡荡的工资条在街头静坐,被保安推搡,被路人指点,最后只能揣着一身疲惫回乡。而现在,他们脸上的笑是实的,手里的工资卡是沉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亮堂。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把红布轻轻叠好,递还给汉子,“是你们自己攒下的证据硬气,是这账本记得清楚,是法律站在咱老实人这边。”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法院的同事打来的:“赵哥,张志强的案子有新情况,他家属想上诉,还说找到了新证据。”
赵桐权挑了挑眉:“让他们尽管来。”他看了眼小李手里的账本,又看了看远处阳光下那群说说笑笑的农民工,“证据?我们手里的才是最硬的证据。”
挂了电话,小李突然问:“赵法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张志强会上诉啊?”
赵桐权笑了:“这种人,总觉得钱能通神,关系能压人。但他忘了,再硬的关系,也硬不过咱手里的账本,硬不过一句‘干活拿钱,天经地义’。”
他站起身,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走,我请你们吃碗面去。就咱工地旁边那家‘老张面馆’,以前老李总说,他家的辣椒油够劲,能把委屈都辣出来,然后重新开始。”
小李抱着账本,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得像长了翅膀。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账本的边角在风里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看啊,那些被辜负的日子,终于长出了新的希望。
面馆里热气腾腾,辣椒油的香气直冲鼻子。赵桐权看着大家捧着碗吃得满头大汗,突然觉得,所谓的“公道”,其实就藏在这些烟火气里——是茶叶蛋的温热,是账本的实在,是一群人终于能安心吃碗热面的踏实。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行字:“赵法官,我是张志强的弟弟,想跟您聊聊……”
赵桐权看着短信,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了两个字:“法庭见。”
放下手机,他端起面碗,和大家碰了碰:“来,干了这碗面,往后的日子,咱凭力气吃饭,凭良心做人,谁也别想再欺负咱!”
碗沿碰撞的脆响里,有人笑着抹眼泪,有人大声应和,辣椒油的辣劲混着心里的热劲,把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暖的。赵桐权知道,这不是结束。张志强的上诉只是小波澜,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案子,更多的账本,更多需要挺直腰杆说话的人。
但只要他记得今天这碗面的温度,记得账本上的每一道杠,记得这些人眼里重新亮起来的光,就不怕走下去。因为他见过黑暗,所以更懂得,要把阳光往那些被阴影遮住的地方,多推一点,再推一点。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每个人的笑脸上,像撒了层金粉。赵桐权低头吃面时,瞥见小李正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布袋里,贴在胸口的位置,仿佛那不是一本账,而是一颗重新跳起来的、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