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深圳，木棉花在枝头开得热烈，红得像一团团火。
可泽嘉公司的办公室里，却没有半点暖意。李化春坐在电脑前，看着券商发来的月度业绩报表，手指在 “新增资金 - 15%” 的数字上反复划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化春，营业部的月度排名出来了。” 华哥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声音里带着疲惫，“咱们还是第一，但跟去年比，业绩下滑了快三成。张总刚才打电话，问咱们要不要搞点客户答谢活动，拉点新资金进来。”
李化春接过报表，扫了一眼排名 —— 泽嘉依旧稳坐营业部私募业绩榜首，可下面的备注栏里，“新增客户数 5 人，新增资金 800 万” 的字样，刺眼得很。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单月新增资金就有 2000 万，客户排着队要进来。
“答谢活动就算了。” 他把报表放在桌上，声音沙哑，“现在客户都怕了，就算搞活动，也没人愿意把钱投进来。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把老客户服务好，别再流失了。”
华哥点点头，坐在他对面，掏出烟盒想抽根烟，又想起办公室不让抽烟，只好又塞了回去。
“昨天跟老陈聊天，他说最近好多朋友都在问他‘要不要赎回股票买理财’，银行的大额存单都抢疯了，年化 3.5% 的产品，早上放出来中午就没了。”
李化春叹了口气。他也听说了，股灾之后，散户对股市避之不及，哪怕银行理财收益再低，也愿意把钱存进去 —— 至少保本，不用担惊受怕。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只有键盘偶尔敲击的声响。
小王坐在工位上，对着屏幕上的行情图发呆，手里的笔转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他负责的客户持仓分析报告，这个月已经改了三版，可每次拿给李化春看，都被打回来 ——“数据太表面，没挖到客户真正的顾虑”。
“小王，报告改得怎么样了？” 李化春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小王身子一僵，连忙站起来：“化春哥，还在改…… 我总觉得没抓住重点，客户现在到底在担心什么，我有点摸不准。”
“担心什么？担心再跌。” 李化春走过去，指着屏幕上的 K 线图，“你看，从一月熔断到现在，指数是反弹了 15%，可大部分股票还没回到股灾前的价格，客户账户虽然亏损缩小了，但还是亏着钱。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反弹结束，再跌回去’，所以不敢加仓，甚至想赎回。”
小王点点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化春哥，我现在就改，重点写如何控制风险，让客户放心。”
李化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他知道，小王刚入行没多久，没经历过完整的牛熊周期，对客户的恐惧很难感同身受 —— 就像他刚入行时，也以为 “只要选对股票就能赚钱”，直到经历了 2015 年股灾，才明白 “控制风险比赚钱更重要”。
下午三点，收盘铃声响起。沪深 300 指数收在 3250 点，比早上高开的点位还低了 0.3%。李化春看着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心里一阵发沉。
“化春，刘大妈的电话。” 小林拿着座机话筒走过来，脸色有点难看，“她说她孙子要上幼儿园，需要钱交学费，想赎回一半资金。”
李化春接过话筒，刘大妈的声音带着歉意：“小李啊，对不起，我也不想赎回，可孙子上学的钱不能拖。你看能不能尽快把钱打给我？”
“刘大妈，您别客气，这是应该的。” 他尽量让语气平和，“我现在就安排，明天就能把钱打到您账户里。”
挂了电话，李化春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赎回的老客户了，理由各不相同 —— 有人要给孩子交学费，有人要买房付首付，有人要存银行理财。可他心里清楚，这些理由背后，是对股市的不信任。
晚上七点，李化春还在办公室里加班。林薇发来微信：“还在忙吗？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给你带了咖啡。”
他收拾好东西，快步下楼。咖啡馆里人不多，林薇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看到他进来，她笑着招手：“过来坐，刚点的美式，还热着。”
“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化春坐在她对面，喝了一口咖啡，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流。
“看你朋友圈说在加班，过来看看。” 林薇合上书，眼神里满是关切，“最近是不是特别累？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李化春点点头，把今天刘大妈赎回的事说了：“现在客户都在往外撤资，新增资金又跟不上，公司的现金流虽然还能维持，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别太着急，慢慢来。” 林薇握住他的手，“股灾刚过，大家需要时间恢复信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保住了客户的大部分本金，比很多私募强多了。”
李化春心里一暖。每次他遇到困难，林薇总能给他安慰和力量。“对了，你那个想理财的朋友，最近有消息吗？”
“她最近在看房子，说深圳的房价涨得厉害，想先买房。” 林薇无奈地笑了笑，“她说‘股票风险太大，还是房子靠谱，至少能住’。”
李化春愣了一下，心里一阵苦涩。连原本想投资股市的客户，都跑去买房了，看来股市的寒冬，还得持续很久。
接下来的几个月，市场依旧低迷。
四月，沪深 300 指数在 3200 点到 3300 点之间震荡，没什么像样的行情。
五月，美联储释放加息信号，A 股又跌了 5%，客户账户的亏损又扩大了 3%；六月，半年报披露季，多家公司业绩不及预期，股市再次陷入调整。
泽嘉公司的业绩也跟着下滑。
六月底，营业部的半年度业绩排名出来，泽嘉虽然还是第一，但新增资金只有 2000 万，比去年同期的 5000 万少了一大半。张总找李化春谈了一次，语气里带着担忧：“小李，下半年得加把劲了，要是再这样下去，咱们营业部的整体业绩都要受影响。”
李化春只能点头答应，心里却满是无奈。他知道张总的压力，也知道自己的压力，可市场这个样子，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拉不来新客户。
七月的一天，华哥突然找到李化春，脸色很难看。“化春，老周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想把剩下的资金也赎回。”
李化春愣了一下，老周在一月股灾最惨的时候赎回了一部分，剩下的 500 万一直没动，怎么突然又要赎回？“他为什么要赎回？是觉得账户还在亏损，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没说亏损的事，只说想买房。” 华哥叹了口气，“他说深圳的房价这半年涨了快 20%，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还劝我也赶紧买，说‘股票不靠谱，房子才是硬通货’。”
李化春心里一阵发凉。连老周这样曾经的 “股市死忠粉”，都跑去买房了，看来股市的资金，真的要被房地产吸走了。
他拨通了老周的电话，想劝劝他：“周哥，现在市场已经在筑底了，再等等说不定就能反弹，现在赎回买房，太可惜了。”
“可惜？我觉得买房才不可惜。” 老周的声音里满是笃定，“你看这半年，股市涨涨跌跌，我的账户还是亏着钱，可深圳的房价却一直在涨，我朋友去年买的房子，现在已经赚了 100 万了。小李，不是我不信你，是现在这行情，我实在没信心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传来，李化春靠在椅背上，心里满是无力。他知道，老周说的是实话，这半年股市的表现，确实让人心寒。
八月的深圳，天气热得像蒸笼。
泽嘉公司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到了最低温度，可还是驱散不了大家心里的寒意。小王拿着一份客户流失统计报表，走到李化春面前，声音带着沮丧：“化春哥，这半年咱们已经流失了 15 个客户，赎回资金超过 3000 万了。”
李化春接过报表，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心里一阵酸涩。这些客户，都是他和华哥一点点拉来的，有的合作了三四年，有的在牛市时把全部身家都投了进来，现在却一个个离开了。
“我知道了。” 他把报表放在桌上，声音沙哑，“你把这些客户的联系方式整理一下，我想跟他们一个个聊聊，就算他们赎回了，也别断了联系。”
小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李化春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满是感慨。2016 年只剩下四个月了，可股市的寒冬，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晚上，李化春和华哥一起去吃大排档。路边的桌子上，几瓶啤酒，一盘小龙虾，两人却没什么胃口。
“化春，你说咱们是不是选错行了？” 华哥喝了一口啤酒，声音里带着迷茫，“要是当初去做房地产中介，现在说不定已经赚大钱了。”
李化春笑了笑，拿起啤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别瞎想了，咱们做了这么多年股票，早就离不开了。就算现在难，也得熬下去。”
“熬？怎么熬？” 华哥叹了口气，“客户在流失，资金在减少，再这样下去，公司迟早要关门。”
李化春没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啤酒。他知道华哥的焦虑，也知道自己的焦虑，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他也不知道，这场股海寒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大排档里很热闹，邻桌的人在大声谈论着房价，说 “哪个小区又涨了多少”“哪个楼盘开盘就售罄”，声音传到李化春耳朵里，格外刺耳。
他突然觉得，2016 年的深圳，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把所有的资金都吸到了房地产市场，而股市，就像被遗忘的角落，冷清得让人心疼。
吃完大排档，李化春独自走回家。路上的霓虹灯很亮，却照不亮他心里的黑暗。
他掏出手机，打开行情软件，沪深 300 指数收在 3180 点，比一月的低点高了不少，可他却觉得，现在的市场，比一月股灾时更冷。
他想起林薇说的话：“别太着急，慢慢来。” 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泽嘉公司还能坚持多久。
回到家，林薇已经睡了。他轻轻走进卧室，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里满是愧疚。这半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司上，忽略了她，甚至连他们的纪念日都忘了。
他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林薇醒了，揉了揉眼睛：“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跟华哥去吃了点东西。” 李化春的声音很轻，“对不起，最近忽略你了。”
“没事，我知道你忙。” 林薇靠在他肩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公司真的不行了，咱们也能重新再来。”
李化春点点头，眼眶有点红。他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林薇都会陪着他。有她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有勇气扛过去。
窗外的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亮了又灭。李化春知道，2016 年的股海寒冬，还会持续很久，可他不会放弃 —— 为了林薇，为了华哥，为了那些还在相信他的客户，他必须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