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令的反应比陈泥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符合这类官吏的做派。
就在陈泥归来的第三天下午,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清水镇。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几个皂隶,而是足足三十余名县衙捕快,由那位鼠须王班头引路,簇拥着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白微须、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正是本县县令,吴良德。
队伍径直开到李婆婆的糕饼铺前,将小小的铺面围得水泄不通。街坊们远远看着,敢怒不敢言,脸上写满了担忧。老刀等人则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上了藏在普通衣物下的兵刃,目光齐刷刷看向铺内的陈泥。
陈泥正陪着李婆婆说话,感受到外面的动静,他轻轻拍了拍婆婆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从容地站起身,走到了铺子门口。
吴良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泥。眼前这年轻人,穿着朴素,气息内敛,除了身形挺拔些,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实在难以与昨日王班头口中那“煞气冲天、手下猛恶”的形象联系起来。但他身后那几十个沉默的汉子,虽然也尽力收敛,但那偶尔泄露出的精悍气息和身上难以掩饰的伤疤,却做不得假。
“你便是陈泥?”吴良德端着官威,冷冷开口,“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陈泥神色平静,微微拱手:“草民陈泥,见过县尊大人。不知大人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吴良德冷哼一声,声音拔高,“你昨日公然抗税,殴打官差,藐视王法!按律,当杖责八十,枷号三日,罚没家产!本官念你曾为边军效力,给你一个机会,立刻缴纳‘平安捐’百两,并让你这些来历不明的随从束手就擒,接受盘查,或可从轻发落!”
百两?还要抓老刀他们?这分明是借题发挥,不仅要钱,更要立威,甚至可能想探探老刀这些“边军老卒”的底细。
陈泥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些许“为难”和“挣扎”,他看了一眼身后紧张的李婆婆和面露凶光的老刀等人,沉默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吴大人,昨日之事,确是草民冲动。‘平安捐’……百两数目巨大,容草民筹措几日。至于我这几位兄弟,他们只是护送我回乡,并无劣迹,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他这番看似服软的话,让吴良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也让周围的街坊和老刀等人都愣住了。主子(泥娃子)这是……服软了?
“筹措?可以!”吴良德得寸进尺,“但抗税殴差,罪证确凿!你需得随本官回县衙,签字画押,听候发落!至于这些人……”他指了指老刀他们,“也必须留在镇上,不得离开,随时听候传唤!”
这就是要扣下陈泥为人质,同时监视老刀他们。
“主子!不可!”老刀急声道,独眼中凶光毕露。
陈泥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与吴良德对视,语气依旧平静:“好。草民随大人回县衙。只望大人言而有信,莫要再为难清水镇乡亲,与我这些兄弟。”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吴良德心中生起一丝疑虑。但这丝疑虑很快被即将拿捏住对方的快感所淹没。在他看来,陈泥终究是怕了官府,选择了妥协。
“带走!”吴良德一挥手。
两名捕快上前,拿出铁链便要锁拿陈泥。
“不必了。”陈泥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让两名捕快动作一僵,竟不敢上前。“我自己会走。”
他转身,对老刀低声吩咐了几句:“守好家里,守好镇子。我不在时,一切听徐先生安排。没有我的信号,不得妄动。”他的手指在身后极其隐蔽地做了几个手势,那是军中传递特定讯息的暗号。
老刀瞬间明白了陈泥的意图——主子是故意要跟去县衙!他虽不明白深意,但出于绝对的信任,重重点头,低吼道:“主子放心!家里有我们!”
陈泥又对满脸泪痕、想要冲上来的李婆婆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便坦然自若地走向县衙的队伍,甚至没有再看吴良德一眼。
吴良德看着陈泥配合的背影,心中那丝疑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任你在边军有多厉害,回到这地方,是龙也得盘着!
陈泥被“押解”着,离开了清水镇。消息传开,镇民们忧心忡忡,不知陈泥此去是吉是凶。唯有老刀和徐文远等少数几人,在最初的惊愕后,隐隐猜到了陈泥的用意。
他这是要以身为饵,亲自去这县衙龙潭虎穴里走一遭,看看这吴良德背后,到底只是寻常的贪腐,还是藏着更深的东西?那些打听消息的陌生人,与这县衙,是否有所关联?
囚车?不存在的。陈泥甚至没有被捆绑,只是在一众捕快的“簇拥”下,步行前往县城。他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观察着沿途的一切,仿佛不是去受审,而是去赴一场早已约定的探查。
清水镇的潜流,因他的主动入局,而被引向了更深、更不可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