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牢,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粘稠。
陈泥被悬挂在冰冷的石壁上,沉重的符文锁链深嵌进皮肉,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会带来钻心的刺痛和更强烈的抽取感。鬼鹫每日会来一次,例行公事般地检查他的状态,喂服那种刺激气血却又加剧侵蚀的黑色丹药,偶尔还会用他那枯瘦的手指,注入一丝阴毒的煞气,刺激陈泥体内残留的石林古老气息,观察其反应,眼中闪烁着研究稀世材料般的狂热与残忍。
剧痛、冰冷、疲惫、侵蚀……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反复冲刷着陈泥的意志堤坝。
但他心中那点微光,却在这种极致的压迫下,不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淬火后的精铁,变得更加凝练、坚韧。
他不再试图强行对抗锁链的抽取和煞气的侵蚀。那只会加速消耗,徒劳无功。
他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沉浸在一种近乎冥想的状态。不是修炼《神魔九劫躯》——那需要气血运转,而他现在气血被锁链源源不断抽走,难以成势。
他做的,是“观想”。
观想卧牛山深处那片神秘的石林。观想那几块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石,观想它们粗糙表面的每一道纹理,观想它们之间流转的、苍茫古老的气息,观想那日在生死一线间惊鸿一瞥的第五个姿势——“双手托天,脚踏洪荒”的模糊意韵。
他将自己想象成石林中的一块石头,任凭风吹雨打,岁月侵蚀,我自岿然不动,内蕴亘古沧桑。
他将鬼鹫每日注入的刺激煞气、锁链的抽取之力、丹药的狂暴药性、乃至伤口处肆虐的黑煞之气……全部视作“外界的风雨”。
以那丝苏醒的、源自石林的古老气息为“核心”,他以无比坚定的意志,尝试引导、梳理这些狂暴的“风雨”。
这不是功法运转,更像是心神与血脉本能的一种共鸣,一种在绝境中迫发出的、对自身力量本质的原始驾驭。
起初,毫无进展。狂暴的外力依旧肆虐,古老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但陈泥没有放弃。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他心如顽石,反复尝试。
不知是第几次尝试后,变化发生了。
当鬼鹫又一次注入刺激煞气,引动那丝古老气息微澜时,陈泥的心神瞬间捕捉到了两者碰撞的那一刹那!
他没有试图去“抵抗”煞气,而是以心神为引,借着古老气息被激荡起的细微波动,如同顺水推舟,将一部分侵入的煞气,轻轻“拨动”了一下,引向了伤口附近一团相对淤积的黑煞之气。
两股同源却略有差异的煞气相撞,并未融合,反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湮灭”!虽然只是极少的一丝,但那区域的侵蚀痛感,竟明显减轻了一瞬!
有效!
陈泥心中一震,随即涌起巨大的希望。他找到了方法!不是蛮力对抗,而是以那丝古老气息为“杠杆”,以自身意志为“支点”,去巧妙地“引导”和“化解”入侵的力量!
他立刻开始更专注地尝试。心神高度集中,感知着体内每一丝力量的变化。
锁链的抽取之力如同冰冷的溪流?尝试以古老气息为“砥柱”,稍稍改变其流淌的“路径”,让它更多地经过那些被丹药强行刺激、过于活跃却无益的气血区域,变相“消耗”药力。
丹药的狂暴热流如同野火?尝试引导其与伤口处的阴寒黑煞之气稍稍接触,制造细微的“冷热对冲”,虽然痛苦加剧,却能削弱双方的侵蚀性。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力量失控,就可能瞬间摧毁他本就脆弱的生机。
但陈泥没有退路。他全部的求生欲、守护执念,都化作了推动这危险尝试的动力。
一天,两天……
陈泥的外表依旧凄惨。伤口愈合缓慢,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中那点金红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闪烁不定,而是如同深埋灰烬下的炭火,稳定地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热力。
锁链抽取气血的速度,似乎……真的慢了一丝。体内肆虐的各种负面力量,虽然依旧强大,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手稍稍“梳理”过,不再是完全无序的狂暴冲撞。
那丝源自石林的古老气息,在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运用”下,非但没有消耗殆尽,反而如同被反复捶打的铁胚,去掉杂质,变得更加凝练、精纯了一丝。虽然总量增加微乎其微,但“质”似乎有了提升。
希望,如同石缝中艰难探出的根须,在黑暗的压迫下,向着坚硬的岩层深处,顽强地延伸了一点点。
铁壁关,校场。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砂砾。五十名全身笼罩在黑色皮甲中、只露出锐利眼睛的士卒,如同五十尊沉默的雕塑,肃立在寒风中。他们便是北境边军中最精锐的侦察与刺杀部队——“夜不收”。每个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精通潜伏、追踪、刺杀、爆破,修为至少也是炼气后期,领头的几名队正更是筑基期好手。
老刀站在队伍前,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劲装,独眼中再无泪光,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他身后,站着七名从清水镇幸存下来的老兵,个个带伤,但眼神同样坚定如铁。他们将是这支特别营救队的向导和尖兵。
赵振全身披挂,脸色冷峻地巡视着队伍。
“都听清楚了!”赵振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穿透寒风,“此次任务,代号‘寻泥’。目标:潜入黑煞门可能据点,搜寻并营救鹰扬将军陈泥,若确认阵亡,带回遗骸或信物。情报有限,前路未知,九死一生。现在,还有谁想退出?”
无人应答。五十双眼睛,在面甲后闪烁着同样决绝的光芒。
“好!”赵振点头,“老刀,说说你知道的。”
老刀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却清晰:“黑煞门功法阴毒,擅长隐匿、用毒、操控煞气。其据点必然机关重重,戒备森严。他们抓走主子,定是有所图谋,不会立刻杀害,但折磨恐难避免。据之前俘虏口供及侯爷情报网交叉印证,最有可能关押主子的据点有两处:一是位于苍茫山西北支脉‘鬼哭岭’的旧矿洞;二是边境‘三不管’地带,蛮族、马匪、邪修混杂的‘腐骨沼泽’深处。”
赵振沉吟:“鬼哭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但距离我军控制区较近。腐骨沼泽环境恶劣,毒瘴弥漫,妖兽横行,但更隐蔽,也更符合黑煞门作风。司马先生那边的情报何时能最终确认?”
一名传令兵疾步而来,递上一枚玉简:“报!司马先生急讯!”
赵振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色微变:“最新情报,三日前,腐骨沼泽方向有异常煞气波动,疑似有高阶修士交手或举行仪式。同时,我们在黑市的眼线回报,近日有几批不明身份的修士,在秘密收购‘锁魂石’、‘炼魄液’等邪门材料,交货地点指向腐骨沼泽外围。”
“腐骨沼泽……”老刀独眼中寒光一闪,“主子很可能在那里!”
“目标确认,腐骨沼泽。”赵振果断下令,“给你们一个时辰,最后检查装备、丹药、解毒剂。一个时辰后,出发!记住,你们的命不重要,将军的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任务!明白吗?!”
“明白!”低沉而整齐的应诺声,如同闷雷滚过校场。
青玄门,子时。
夜色浓重,山风凛冽。厚土峰东侧,一片古老的黑松林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两道穿着普通外门弟子灰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间掠出,悄无声息地落在约定好的巨石旁。正是石蛋和小铃铛。
石蛋换下了平日标志性的青袍,穿着不合身的灰袍,显得有些臃肿,但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小铃铛也将月白法衣换下,用灰布包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
“东西都带齐了?”石蛋低声问,警惕地扫视四周。
小铃铛点头,拍了拍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储物袋:“必要的丹药、灵石、符箓,还有柳师兄偷偷塞给我的两枚‘匿息符’和一份简易的北境地图。你的通行令牌没问题吧?”
石蛋掏出一块木质令牌晃了晃:“从一个贪杯的执事弟子那儿‘借’的,能用三次通过外层护山大阵的识别。但我们得抓紧,最多一个时辰,戒律堂巡山弟子就会换岗,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两人不再多言,身形展开,朝着山门东侧一处相对偏僻、阵法力量较弱的区域潜去。他们不敢御器,也不敢施展遁光,只依靠轻身术和地形掩护,在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林木间穿行。
距离护山大阵的光幕越来越近,已经能感受到那层无形屏障散发出的淡淡威压和灵力波动。
“前面就是‘乱石涧’,那里阵法有个陈旧的小缺口,是以前山体变动留下的,一直没完全修复,力量最弱。用匿息符,穿过去!”石蛋传音道。
小铃铛立刻激发一枚匿息符,一层淡淡的灰光笼罩两人,将他们气息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石蛋也同时激发令牌,一道微光射向前方的光幕。
光幕微微荡漾,出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孔洞。
“快!”石蛋低喝,一把将小铃铛推了过去,自己紧随其后。
就在石蛋身体刚刚穿过孔洞一半时——
“嗡——!”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从山门方向响起!同时,数道强大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向乱石涧方向!
“不好!被发现了!”石蛋脸色大变。小铃铛也惊骇回头。
只见三道剑光如流星般从山门处激射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剑光上站着三名身穿戒律堂黑袍的修士,为首一人面容冷峻,赫然是一位筑基后期的执事!
“叛徒石蛋、叶铃铛!还不束手就擒!”冷喝声如同惊雷,在山间炸响。
“走!”石蛋目眦欲裂,猛地将小铃铛完全推出孔洞,自己则转身,怒吼一声,周身土黄色灵力爆发,一拳轰向地面!
“轰隆!”
乱石涧本就松动的山岩被他这一拳震得崩塌大片,滚落的巨石暂时阻挡了剑光的来路,也扰乱了阵法孔洞。
“石蛋!”小铃铛在阵外急呼。
“快走!去找陈泥!我挡住他们!”石蛋咆哮着,双手按地,一股浑厚的土系灵力注入山体,更多岩石隆起、合拢,竟暂时堵住了那个阵法孔洞,也将他自己和追兵隔在了阵内!
“厚土峰秘术·地脉封禁!”石蛋七窍开始渗血,这是他强行施展尚未完全掌握的高阶法术的代价,但足以暂时阻隔内外。
“冥顽不灵!破!”阵外,那戒律堂执事冷哼一声,剑光暴涨,狠狠斩向合拢的岩石。
石蛋看着在阵外焦急徘徊、最终一咬牙转身没入夜色的小铃铛,嘴角露出一丝释然又苦涩的笑容。
“铃铛……陈泥……一定要活下去……”
他转身,面对破开岩石、悍然杀到的三道剑光,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
“来啊!玄器峰的走狗!”
地牢微光初现,营救利刃出鞘,仙门生离死别。三条命运之线,在黑夜中各自挣扎、前行,向着未知的终点,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