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后的花亭里,轻风卷着紫藤花香漫过石桌。
上官夫人执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阿鸢,你今年已过十八,过几日娘让管家筛些世家子弟的帖子来,你总得看看。”
上官飞鸢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娘,您知道的,我心里装着人。”
“可他……”上官夫人喉间发紧,
“连尸首都还没寻到,你还要等多久?难道要等到来年鬓边生了白霜……”
她放软了语气,“你弟弟妹妹们眼看着就要议亲,你这个长姐总悬着,像什么样子?
便是娘依你,你父亲那里,还有你祖母……”
提及祖母,上官飞鸢肩头微颤,眼底的光又暗了暗。
可她抬眼时,睫毛上竟凝着点倔强的亮:“娘,我不是非要等出个结果,只是眼下为实不愿随意嫁人……
我想出去走一走——以前总觉得这念头是痴心妄想,可前些日子有人告诉我,
女子未必都要困在宅院里相夫教子,也能一人一马,看遍山河美景,听遍江南雨……”
她握住母亲的手,掌心带着薄汗:“您别担心,爹爹和祖母那边,我亲自去说。”
上官夫人望着女儿眼里那点久违的光彩,终究是松了手:
“你啊,打小就像头犟驴,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
也怪这性子,总惹你祖母不快。”
她指尖点了点女儿额头,“罢了,我跟你哥哥合计合计,再替你挡一年半载便是。”
“娘!”上官飞鸢眼里瞬间绽开笑意,像雨后初晴的湖面,“就知道娘最疼我……”
“和娘亲说什么呢?说得这样开心。”
温润的嗓音伴着脚步声传来,上官飞鸢侧身望去,忙笑着起身:“大哥。”
来人一袭云锦紫衣,流光在衣料上漾开,如揉碎了晚霞铺就。
玉冠束起的墨发垂在肩后,剑眉斜飞入鬓,星目里盛着几分含笑的暖意,
立在花亭入口,自有一股清隽挺拔的气宇,恰如庭中那株修竹,轩昂却不迫人……
上官飞鸢笑着起身:“大哥怎么来了?刚还跟娘念叨你呢。”
上官瑾抬手掸了掸衣摆上的落瓣,目光扫过石桌上的茶盏,落在妹妹泛红的眼角,
语气温淡却带着关切:“老远就听见你这笑声,娘允了你什么好事?”
上官夫人嗔了女儿一眼,对儿子道:“还能是什么?你妹妹又在琢磨着往外跑,说要去看什么江南雨。”
上官瑾眉峰微挑,转向上官飞鸢时眼里却带了几分纵容:
“想去便去,只是外头不比府里,需得带足人手。”
他看向母亲,“祖母那边我去说,就说南边铺子出了点事,让妹妹去瞧瞧,顺便散散心。”
上官飞鸢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被母亲拍了下手背:“你听听你哥,就惯着你!”嘴上虽斥,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了……
上官飞鸢望着兄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凳边缘,语气里带着几分茫然,又藏着不肯退让的执拗:
“哥,方才娘说,底下几个妹妹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催着我也瞧瞧世家子弟。
可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了——甚至可以说,我根本不想嫁人。”
她抬眼看向远处廊下缠绕的藤蔓,声音轻了些,却字字清晰:
“我不想随便嫁人,更不想因为所谓的世俗而随波逐流嫁人,
把自己困在一方院子里,整日和一群女眷争那点恩宠,算计来算计去,那不是我要的日子。”
“有人跟我说,女子的一生不该被那些世俗规矩捆着。
那些所谓的‘本分’,根本不是天生就该如此,不过是些男人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胡乱编出来的枷锁。
他说,女子也能活得肆意,活得洒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我也想这样活一次,可我怕……怕我硬顶着,祖母和爹爹要为难娘亲。
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上官瑾望着妹妹眼底迷茫、与向往的目光,轻轻的揉着她发顶,笑意里多了几分了然。
他轻声问:“所以,你是不想此刻嫁人,想等他回来?
还是说,心里只认他一个?又或者……连他,你也不想嫁了?”
上官渊仰头迎上兄长的目光,睫毛轻颤了颤,终是轻轻摇头:“若在从前,我大约会说非他不嫁。可现在不了。”
她垂眸看着石桌上交错的光影,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破茧般的坚定:
“有人跟我说过,人这一辈子,亲情、友情、爱情,都是独一份的珍贵,可未必能全攥在手里。
他还说,女子的一生,若只把‘嫁个好人家、拥有完美爱情’当作终极幸福,其实太窄了。
往后的日子那么长,谁知道眼下的誓言十年八载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与其为了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情分,困死在既定的路上,不如先为自己活一次。”
她抬眼时,眸子里竟闪着细碎的光,“他甚至说,‘抢男人不如抢他的资源’,哪怕先做株菟丝花也无妨——
可别忘了,菟丝花还有个名字叫“蚀骨藤”缠上了大树,便会吸尽养分,让自己扎根生长。”
说到这儿,她轻轻笑了笑,带点自嘲,又带点孤勇:“我未必能做到他说的那般,可至少此刻,我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哪怕将来后悔,哪怕最后只是一场空,至少我走过别人没走过的路,不是吗……”
上官瑾望着妹妹,含笑说道:“看来对你说这些话的人,还真是个奇人。
不知他究竟是何方人士,能让妹妹给出这般高的评价。”
上官飞鸢笑着摇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他呀……怎么说呢,总觉得他既奇特又矛盾。
说起来,他连最基本的银钱换算都一窍不通,对银钱的价值也没什么概念。
更有意思的是,他连毛笔字都不会写,好些字还得靠猜靠蒙才能明白个大概……”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会说些、做些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与道理。
就像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些种子,他说用处极大,若能培育成功,甚至能让天下百姓不再受饿。
可我问过府里的管家和下人们,竟没一个人见过,更别提知晓这些东西的用处了——这也是我眼下最迷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