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
伴随一声大喝,一个穿着略好些、但同样油腻的军汉从旁边的茅屋里钻出来,横刀拦在路前。
这厮腰间挎着的刀鞘都歪了,刀刃也锈得看不出本色。
他语气听着凶狠,可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并不认得康大运的提督服色。
亲兵队长怒喝:“大胆!提督大人驾临,还不速速跪迎!”
“啥?提……提督?”那军汉一愣,脸上凶悍之色瞬间褪去,变得惊疑不定,下意识地看向躺椅上的百户。
那胖百户这才慢吞吞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动作迟缓,肚腩上的肥肉挤在一处,令他呼哧带喘,等站起来了,肚腩又是一阵乱颤。
他整了整敞开的衣襟,脸上挤出几分谄媚又敷衍的笑容,小跑着过来,步伐都没有肥肉的抖动幅度大:“哎哟,提督大人!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大人恕罪!恕罪!”
胖百户一边行礼,一边偷眼打量康大运的脸色,又瞥了一眼康大运身后神色冰冷的梁撞撞,额头渗出细汗。
下面的人不认得提督服色,他好歹是百户,可是听说了的。
康大运面无表情,目光扫过这片如同垃圾场般的营盘,声音冰冷:
“本督行文,命各卫所呈报实有兵员名册、军械清点数目,为何你左千户所逾期不报?!”
胖百户身子一抖,脸上的肥肉也跟着哆嗦:“回…回大人!报、报了,报了的……
可能是下面人办事不力,送…送迟了?小的回头一定狠狠责罚!”
“报了?”梁撞撞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她没看那百户,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缩着脖子、衣衫破旧、眼神畏缩的老卒:“你,可是这里的军需官?”
老卒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是…是小的…”
“本官问你,”梁撞撞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左千户所,兵册上在籍兵丁几何、实有兵丁几何?
库中现存军械几何、甲胄几副、刀枪几柄、弓弩几张、火药几斤?报一报吧!”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那老军需官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胖百户脸色煞白,慌忙上前:“这位大人!这…这老东西糊涂了,他记不清、记不清的!”
“记不清?”梁撞撞冷嗤:“彭大力,你带几个人去他营房,把他记的账本翻出来,再去库房看看!”
梁撞撞发话,等同于康大运下令。
康大运的亲卫长彭大力立即领命,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直扑营房和库房。
胖百户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不多时,彭大力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本破破烂烂、沾满油污的册子,脸色铁青:“大人!账本在此!”
他翻开一页,声音带着怒意:“兵册黄档记录:左千户所,额定兵员一千一百二十人!实有兵员名册…哼!”
他瞪了胖百户一眼,将名册呈给康大运。
康大运接过一看,名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但字迹潦草,不少名字明显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墨色新旧不一。
他随手点了一个名字:“王二狗!”
无人应答。
校场上稀稀拉拉站着的几十个兵丁面面相觑。
“李铁柱!”
依旧无人。
“张大胆!”
还是无人。
康大运连点了十几个名字,竟无一人应答!
校场上站着的,算上那胖百户,也不过五六十人,其中大半还都是老弱病残。
彭大力的声音带着愤怒:“库房内,甲胄只有十七副,还都是破破烂烂,铁片锈蚀,皮绳朽烂;
长枪三十柄,枪头锈死,枪杆被虫蛀;
腰刀十五把,锈到拔不出鞘;
弓弩……只有三张软弓,弓弦都快断了;
火药一斤也无,倒是在库房角落里,发现私藏的盐巴两大包、粗布二十匹、还有…”
彭大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胖百户:“还有几坛劣酒!”
这千户所,兵册上竟虚报了近千人的空额,并以此冒领军饷、粮草!
军械更是被倒卖殆尽,只剩下一堆无法使用的废铜烂铁。
库房成了他们囤积私货、倒卖物资的窝点。
剩下的几十个兵丁,不过是他们维持门面、干点杂活的苦力,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所谓的“军户”,早已名存实亡,成了这些军官们吸血的工具!
“好一个左千户所!”康大运怒极反笑,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那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胖百户:“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国!
贪墨军饷,倒卖军械,虚报兵额,败坏军纪,致使海防废弛,倭寇横行!今日,本督代天巡狩,岂能容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胖百户顿时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再无之前的潇洒悠闲:“小的…小的是被逼的!
上面…上面都这样啊!指挥使大人…他…他也…”
“也个屁!”梁撞撞一脚踹在他高高撅起的肥屁股上:“他若吃屎,你要不要跟着吃?他掉脑袋,你要不要跟着掉?”
胖百户以为有梁撞撞这一脚,今儿这关就算过了,赶紧把磕头的角度转过来些,朝向梁撞撞:“小的不敢……”
谁知康大运可没给任何机会:“来人,将此獠拿下!革去所有官职!连同这军需官,一并打入死牢!
严查其贪墨、倒卖军资之罪,抄没其家产,充作军资!”
他目光如电,扫过校场上那些惊惧麻木的兵丁:“其余人等!凡有愿效力新海军者,本督既往不咎,一视同仁!
若不愿从军,今日起,除其军籍,发放路费,自谋生路!
这左千户所,即刻裁撤!营盘充公!”
雷霆手段,震慑全场!
那些原本麻木的兵丁,听到“除其军籍”、“自谋生路”,眼中竟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光。
这吃人的卫所,这看不到头的苦役,终于结束了!
但,一个左千户所可以这般硬裁硬撤,却不能对所有地方都这样。
“卫所空耗粮饷,战力低下,确是我心头大患,”康大运说道:“可裁撤过多会牵涉太广,阻力重重,整训又费时费力,收效甚微,唉。”
毕竟,兵力还是要有的,招新兵也并不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