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数月前。
当梁撞撞挥师攻破果阿,重创阿尔布克尔克并将其主力舰队逐出印度西海岸的消息传来时,锡兰举国欢腾。
提鞞女王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坚信,笼罩在锡兰上空的殖民阴云将就此散去。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想象。
阿尔布克尔克在果阿的惨败,并未熄灭佛郎机人的野心之火,反而激起了更凶猛的报复烈焰。
几乎在梁撞撞舰队离开印度西海岸不久,一支规模更为庞大的佛郎机舰队,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劫掠的贪婪,席卷而来。
他们轻易收复了残破的果阿,将其作为新的前进基地,随即矛头直指锡兰——这颗印度洋上的璀璨明珠。
这一次,佛郎机人的领袖是阿尔布克尔克的堂兄,佩德罗·德·阿尔布克尔克。
这是一位年过四十、身材臃肿、眼神却如秃鹫般贪婪狡诈的男人。
他不仅继承了家族的殖民狂热,更对提鞞女王这位气质独特、容貌动人的东方君主产生了病态的占有欲。
佩德罗的舰队以雷霆之势击溃锡兰仓促集结的水师,炮轰科伦坡港口设施,轻易占领外围据点。
兵锋直指王城之下。
巨大的炮口对准了象征着锡兰千年历史的华丽宫殿,毁灭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在这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锡兰朝堂却上演了一出令人心寒的背叛大戏。
曾经在提鞞女王复位时宣誓效忠的贵族重臣们,尤其是掌握地方权力、和与佛郎机人有着千丝万缕贸易联系的僧伽罗大族首领们——
在绝对的武力威慑和佩德罗抛出的巨大利益诱惑面前,集体软骨了。
佩德罗派使者游走于贵族府邸,许下令人难以抗拒的承诺——
保留贵族们的世袭领地、财富和特权;
将锡兰纳入佛郎机“东方贸易总督区”体系,赋予他们垄断性贸易特权,尤其是肉桂、宝石、珍珠;
只要提鞞女王同意嫁给佩德罗·德·阿尔布克尔克,锡兰便可作为“友好邦国”存在,而非被直接毁灭和殖民。
“佛郎机人的大炮就在城外!抵抗只有死路一条!女王陛下,为了锡兰的延续,为了万千子民的生命,请您……牺牲小我,成全大义!”
首席大臣维杰耶班达拉,一个须发皆白、向来以老成持重着称的贵族领袖,此刻却成了劝降最卖力的说客。
他的话语在议事厅回荡,自认为他虚伪的悲悯和赤裸裸的自保之意别人都看不出来。
“是啊陛下,佩德罗大人对您倾慕已久,若能联姻,实乃锡兰之福!”
“听说阿尔布克尔克家族威震四海,与其结亲,我锡兰商贸必将更为通达!”
“是啊,陛下您已不年轻,还能有这样的婚姻、有这样强大的夫君做靠山,不管是于国还是于您,都是不可再得的机会呀!”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
附和声此起彼伏,平日里高谈阔论、满口忠义的贵族们,此刻纷纷露出本来面目。
他们关心的不是国家主权和女王的尊严,而是自己的领地、商铺和脑袋。
提鞞女王孤立无援地坐在王座上,看着眼前这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试图寻求僧侣集团领袖的支持,但对方也只是默念佛号,闭口不言。
而兵权早已被投降派贵族变相控制或瓦解。
面对众臣的逼迫,提鞞女王愤怒地拍案而起:“住口!要我嫁给那个劫掠我国土、屠杀我子民的强盗?休想!
锡兰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屈膝苟活!
立刻组织王宫卫队,准备战斗!
就算只剩下一砖一瓦,也要让佛郎机人知道,锡兰王室的血还未冷!”
然而,她的命令如同石沉大海。
王宫卫队的指挥官眼神闪烁,支吾着推诿。
维杰耶班达拉更是直接上前一步,语带威胁:“陛下!您若执意孤行,置举国安危于不顾,老臣……
老臣等就只能‘请’陛下休息,由我等代行国事,与佩德罗大人议和了!”
政变!
一场由投降派贵族策划、针对女王的软性政变已然成型!
提鞞女王被变相软禁在王宫深处,与她年少时一样。
所有的对外通道都被严密监视和封锁。
她几次试图派人向云槎优选在锡兰的商会求援,但信使根本出不了王宫就被拦截,或是刚出城就被佛郎机巡逻队、及投降贵族派出的爪牙抓获处死。
提鞞女王知道,那位远在万里之外、曾如天神般降临拯救过她的“王妹”,是她唯一的希望,但这希望之光,却被重重高墙和背叛彻底隔断。
绝望之下,她秘密召集了身边仅存的、十几名绝对忠诚的贴身侍卫和老宫女,开始囤积油料和引火之物。
她做了最坏打算:一旦佩德罗强行闯入,或贵族们强行逼迫她完婚,她便点燃这座象征着锡兰荣耀的王宫,与它一同化为灰烬!
玉石俱焚,也绝不蒙受被强娶之辱,绝不眼睁睁看着国家沦为佛郎机人的玩物!
而佩德罗·德·阿尔布克尔克,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困兽之斗”。
他并不急于强攻王宫,他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快感,更享受看着那位高傲的女王在绝望中一点点崩溃的过程。
“我喜欢有个性的女人!”佩德罗如此说。
他相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在时间的煎熬下,提鞞女王最终会屈服。
他得意地向里斯本写信,描述着自己即将“和平”地获得锡兰这颗明珠以及一位东方女王的“光辉”事迹。
同时,他也在加紧对科伦坡港口的改造,修建坚固的炮台——那被他半摧毁的“大昭西洋总商会馆”的石料,正好得用,准备将这里打造成佛郎机在印度洋东部的核心堡垒。
……
梁撞撞的庞大舰队,在锡兰岛以南数十海里的洋面上,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迎接”。
几艘破烂不堪的独木舟,在海浪中艰难地飘荡。
舟上是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僧伽罗渔民。
当看到那如同移动山脉般的黑色巨舰和八海阎君旗帜时,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拼命地向舰队划来。
上一次他们见到这样的巨舰、这样的旗,上面载着的是他们锡兰女王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