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宽打定主意,要亲自再去拜会汤都国王。
他要去晓以大义——天朝恩威,诱以厚利——藩属国的优待,以说服马卡帕加尔放弃赔偿,甚至转为藩属!
然而,当严世宽强撑着伤势,备下厚礼,再次求见马卡帕加尔时,得到的却是礼貌而疏远的接待。
马卡帕加尔听完他关于“藩属之利”的长篇大论,只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严大人所言,成为大昭藩属,确是一桩美事,本王亦心向往之。”
严世宽心中一喜,以为有戏。
却听马卡帕加尔话锋一转:“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本王需慎重斟酌;
若本王最终同意归附大昭,必然是为了表达对靖海大长公主殿下——本王义妹‘并肩王’的敬意与支持;
届时,自当随同殿下船队,亲赴大昭京师,觐见皇帝陛下,方显诚意。”
这话如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严世宽心中刚升起的那点希望!
汤都国王表达得非常清楚:他愿意归附大昭,但不是因为你严世宽,也不是因为朝廷船队,而是看在梁撞撞的份上!
而且,他若要归附,必然是和梁撞撞同去。
这份功劳,这份对大昭的“归化之功”,将牢牢记在梁撞撞,而非他严世宽乃至整个使团头上!
严世宽精心准备的游说,碰了个软钉子,离开王宫时,步履蹒跚,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不!不可以!
在重新踏入舱房门的瞬间,严世宽突然站直了脊背,这动作让他的臀大肌跟着收缩了一下,瞬间被杖责的伤处再次疼痛。
可这疼痛更坚定了他的信念——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全盘失败!
正使的核心权力被转移走、对汤都的赔偿也不能免除,那么,他至少要做到不让大昭加入那个什么“云槎盟”!
他严世宽,为了大昭的利益,坚决不会向“恶势力”妥协!
……
在汤都港口经历了梁撞撞的强势介入和严世宽的颜面扫地后,官船队终于得以补充淡水和应急粮草。
商人们也终于获准上岸,在梁撞撞派出的汤都向导带领下,与当地商人紧张地进行着迟来的贸易,试图挽回这两个月的损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前途未卜的复杂氛围。
对汤都的赔偿金自然是从严世宽掌管的“庶务”经费里狠狠剜了一块肉出来,所以在加盟问题上他最终选择了强硬拒绝。
他无法接受向梁撞撞低头,更无法向背后的禁海派大佬们交代。
他强压下船队内部部分官员和商人的疑虑,以“维护朝廷体面”、“天威浩荡无需外力”为由,一锤定音。
在这片忙碌之中,康大运与梁撞撞,这对聚少离多的夫妻,终于偷得浮生数日闲。
暂时卸下了钦差正使的沉重包袱——至少暂时被梁撞撞强行压制了严世宽,康大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换下官服,身着梁撞撞为他准备的、更适合南洋气候的棉麻常服,牵着她的手,如同最普通的旅人,漫步在汤都王城并不算宽阔却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上。
马卡帕加尔特意指派了最熟悉本地风物的老向导,但梁撞撞笑着婉拒了。
自几年前初次踏足这里、与马卡帕加尔并肩作战对抗其他部落到现在,她对汤都的熟悉已经足够支撑二人的需求。
梁撞撞带着康大运,走街串巷,穿过飘散着椰浆和辛香料气息的市集,看手工艺人编织色彩斑斓的席子,看黝黑的渔夫修补着巨大的渔网。
她指着远处新建的、颇具规模的铁器工坊,语气带着一丝小得意:
“瞧,那就是用我们最早带来的铁器和锻造法建起来的,马卡帕加尔很聪明,学得很快。”
康大运看着那些挥汗如雨、专注打铁的汤都工匠,点点头,眼中流露出对妻子商业远见和务实援助的赞赏。
他也注意到港口设施——一些明显借鉴了小琉球港口设计的栈桥和货仓,正在建设中。
这让他心中暗自记下,思考着如何将这些经验用于大昭未来的港口建设。
阳光在二人身上洒下柔和的光芒,梁撞撞的发丝被微风吹动,在光芒里若隐若现。
康大运陡然生出一股紧张,牵着梁撞撞的手不由得收紧。
“唔?”小手被包在大手里,还被攥得发痛,梁撞撞以为有敌情,立时目光四处扫量。
可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不妥,梁撞撞疑惑地抬头去看康大运,见对方满面紧张之色,却是盯着自己。
“怎么了?”梁撞撞问道。
康大运这才回过神来:“唔……没什么,人多,别被撞到。”
刚刚,梁撞撞的发丝在阳光中若隐若现,令康大运再次产生不真实感——眼前之人,总让他感觉似真似幻,仿佛稍不注意,她就会消失不见。
梁撞撞看看周遭,确实人很多,尤其是大昭的商人们也充斥其中,以往从未有如此大规模的大昭商人来此,让市集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梁撞撞抽出自己的小手,再叉开五指,插入康大运的指缝中,十指相扣:“放心,跟住我,肯定不会把你丢了。”
女子本该细腻滑润的小手,却是干燥而温暖,掌心、指腹的老茧与康大运的老茧摩擦出沙沙的细微响声,令康大运心定,也令他心痒。
身后,康康突然抓起他哥的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指也插入他哥的指缝中:“哥,我牵着你,不让你丢了!”
康健当即扑克脸就黑了:“滚!”
夕阳西下时,小夫妻二人手牵手沿着海岸线缓缓而行。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面颊,吹散了连日来的烦闷。
梁撞撞的长发偶尔拂过康大运的脸颊,淡淡皂角香弥漫在康大运的鼻尖。
康大运侧头看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那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柔和下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康大运低声道,大手牢牢包裹住她的小手。
梁撞撞斜睨他一眼,嘴角弯起:“怎么?心疼了?还是觉得自己窝囊,需要老婆来救场?”
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却掩不住眼底的关切。
有话还是及时说开的好,梁撞撞可不愿与自己的爱人有隔阂。
康大运苦笑,坦然承认:“都有。看着你处理事情,雷霆万钧却又丝丝入扣……我确实自愧不如;也……真真切切地心疼你,总让你操心。”
“傻瓜。”梁撞撞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还踮起脚,狠狠在康大运的嘴唇上吧唧了一口:
“你做的很好了,是他们太无耻,用你的公心当绳索捆住你;
你是干大事的人,不该被这些破人烂事纠缠,对付无耻小人,就让为妻来做便是。”
康健和康康远远地牵着马,看着被落日余晖映照成相拥而吻的二人剪影,康康抹着眼泪对他哥感叹:“哥,我想娶媳妇了……”
预料中脑袋上要挨的一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康健的大手似乎在刚从眼角边抚过,只听他悠悠叹了口气:“唉,怪哥,回头就帮你物色物色,也好让爹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