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用度,处处需银,户部尚书李秉忠虽未开言,却也眉头紧锁。
昭武帝目光亦带询问。
康大运神色平静,出列道:“御史大人所问切中时弊。臣此行带回,确以香料宝石等为主,现银极少。”
这坦然承认的回答,反令御史一怔。
“不过,”康大运话锋陡转,声震金殿:“大人只见其表,未察其里,更未算长远之利!”
“哦?康大人有何高见?”御史挑衅。
康大运从容道:“其一,此番所获,非市井俗物,乃西洋顶级贡品与贸易所得,其价值,远超金银!
以胡椒论,大昭上等椒价几何?西洋产地价几何?差价何止十倍?宝石檀香,更甚!
若发卖得当,仅香料一项,即可抵此行耗费!若计其余,盈余倍之!”
康大运目光扫过朝堂,自信凛然:“其二,大人只问带回金银,却忘问:大昭丝绸、瓷器、茶叶在西洋,价值几何?
臣亲见,一匹苏杭绸缎,可换等重宝石!
一件官窑青花瓶,价抵百金!
一斤武夷岩茶,价比黄金!
官船队所载货物,非空船出航,带去的丝、瓷、茶,已在西洋售罄,换回等价甚至超值之香料宝石!
论‘真金白银’,已售货物,岂非已为大昭赚回海量财富?
只不过,以香料宝石之形归来!”
解释如拨云见日,众官恍然——一出一入,暴利在手!
康大运声如洪钟,豪情激荡:“其三,下西洋,岂为一时一刻之贸易?
臣所陈‘西洋市舶司分司’之策,方为长远,一旦设立,便可坐收关税!
此乃细水长流、源源不绝之利,收益必超此行所获,届时,何愁国库不丰?”
康大运直视御史,锋芒隐现:“若只盯一次航行带回多少银锭,而未见沟通有无、坐收万利之千秋业,岂非……管中窥豹,目光如豆?”
解释归解释,骂才是重点!
你们真装着看不见银钱?
那就别怪我提溜你们眼皮让你们看清楚!
“你!”御史面红耳赤,语塞。
“呵呵。”梁撞撞故意出声,给御史个冷嘲轻笑,意在提醒——最好也别装看不见大长公主也站在朝堂!
昭武帝龙颜大悦,疑虑尽消:“康爱卿所言极是!
下西洋,通商惠工,乃开万世利源,岂斤斤计较于锱铢?珍宝难流通?好办!李秉忠!”
“臣在!”户部尚书出列回应。
“着户部会同内承运库,速拟章程,除留部分御用赏赐外,余者分批择机,或售于豪商,或找渠道售予外邦!
所得银钱,半入国库,半作下次下西洋专款!”
皇帝金口玉言,定下变现之策,更堵死反对之口——下次下西洋的钱,都有了!
“臣遵旨!”李秉忠心下一松——反对的话不是他说的,解决之道不是他提的,他哪边也没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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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内。
昭武帝接见古里谢恩使团及大商人代表,仪式庄重友好。
使臣献厚礼,转达扎莫林国王对大昭庇护的深谢、以及对市舶司的全力支持。
皇帝回赐丰厚。
商人代表环节,古里大商阿尔·法希姆叩谢后,用生涩汉语谨慎言道:“伟大的皇帝陛下!
康钦差大人在古里,以天朝信义,与鄙商贸易;
却因船队货物售罄,康大人立下字据,承诺后续船队运丝绸瓷器偿付;
鄙等深信大昭信义,感佩康大人诚意;
然归期漫长,生意周转需资,不知…康大人承诺之货,何时抵古里?我等好早备。”
陪同礼部、户部官员瞬间色变!
尤其那些视商贾为贱业、对康大运不满者——呵,怎么着,你康大人竟然还欠人钱没给?
这不是把大昭的脸都丢到古里国去了吗?!
还有,你不给钱,让番商“讨债”讨到陛下面前,成何体统!
实在是有辱国威!
一礼部侍郎当即厉声呵斥:“大胆!禁宫重地,天颜在上!岂容商贾妄言债务琐事!
康大人代表天朝,岂会短尔等货物?休得胡言,退下!”
嘿呀我擦!
梁撞撞怒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不成!
你茶道挺硬啊,竟敢用假装不相信我家大运未付款、给对方扣顶诋毁我家大运的帽子这等方式,来抹黑我家大运!
恐怕你还想用这等下作手段,毁掉我家大运在古里建交的功劳吧!
梁撞撞抬脚就想过去踹他!
阿尔·法希姆骇然伏地:“小民失言!陛下恕罪!绝无质疑天朝之意!只是…只是…”
毕竟不在自家地盘,而且人家是天朝上邦,阿尔·法希姆惶恐至极,汗如雨下。
殿内气氛骤紧。
康大运出列,先一把拽住梁撞撞,再神色坦然无窘地向皇帝躬身:
“陛下,此事属实;
臣在古里,因船队丝瓷耗尽未及周转,而古里商友供顶级香料,热情高涨;
为维信义,显通商诚,臣确以个人信誉及后续船货为保,向阿尔·法希姆阁下等诚信大商,‘赊购’一批顶级香料;
臣立下字据,约定由下一批抵古里之大昭官船或云槎盟商船,以等价丝瓷偿付。”
再转向惶恐的古里商人,诚恳道:“阿尔·法希姆阁下,此事康某未敢忘怀;
劳阁下远涉重洋提及,实康某之过;
康某在此,向阁下及所有信重大昭之古里商友,深致歉意!”
言罢,竟对阿尔·法希姆方向,拱手一揖!
礼部侍郎目瞪口呆——堂堂钦差二品,竟向番商致歉?简直…有辱国体!
他厉声道:“康大人!你…!”
康大运理都不理他,继续道:“陛下、商以信立;
国邦相交,商贾往来,信义为基;
臣当日赊欠,是为维系商路,彰大昭‘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之准则;
今日致歉,亦为护此来之不易之信誉;
若因顾及所谓‘颜面’,而对承诺闪烁其词,乃或矢口否认,方为真正有损国威、失信天下商贾!
臣以为,非但不应斥责阿尔·法希姆阁下,反应褒奖其诚信直言!”
接着,康大运又斩钉截铁给出方案:“至于所欠货物,陛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
下一批下西洋船队,可于三月后启航;
臣亦与云槎盟商会馆商定,若不能尽快成行,便请云槎盟优先调拨足量上等丝绸瓷器,专船运往古里,必于约期内,足额乃至超值偿付古里商友;
并附精美礼品,表迟延歉意及大昭诚意!此事,臣愿立军令状!”
“阿尔·法希姆,要是你着急要钱,我给你!”一直沉默如影的梁撞撞,此时淡淡开口。
这古里的商人也不是啥好东西——想要钱却不按约定来,你得罪老子了!
你等着吧,老子就算不在生意上封杀你,也得让你的国家在云槎盟这儿吃点亏!
梁撞撞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众人耳膜:“云槎盟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敢赖账的,四海之内,无立锥之地。”
话中寒意,让那礼部侍郎浑身一颤——
关于加盟云槎盟之事,皇帝批准了,可具体事宜,尚未开启,而与云槎盟对接之事,正是由他负责——
看来,他好死不死把大长公主给得罪了,还不得要直面大长公主的怒火?!
我的娘哟!
得罪谁不好,竟惹了这个“阎君”!
昭武帝观此一幕,初时因商贾“讨债”及官员呵斥而微愠,但康大运的坦荡担当、对“信义”的推崇、果决方案;
尤其是梁撞撞那句“无立锥之地”的冰冷背书,令他愠怒顿消,反生激赏!
毕竟是朕的大长公主,还知道胳膊肘往哪边拐!
“好!”皇帝抚掌大笑,声若洪钟:“康爱卿所言,字字珠玑,大长公主之言,更是金石之声!
信义二字,重逾泰山,对内如此,对外邦商贾亦当如是!
赖账之事,朕不屑为!大昭不屑为!”
皇帝看向古里商人,帝威中带着宽和:“阿尔·法希姆,尔等诚信经商,何罪之有?
康大人之诺,即朕之诺!三月内,货物必至你手!朕,额外赐尔等每人蜀锦十匹,嘉尔诚信!”
梁撞撞差点就把眼珠子给惊掉下来——皇帝你飘了啊!
才挣多少钱你就飘啊,你知不知道蜀锦在古里什么价格?
赚钱的不容易,花钱的倒是轻松得很——十匹蜀锦,还是每人,你干脆把国库送给他们分分呗?
算了,反正不是花老子的钱,老子懒得与你操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