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宇小口啜饮着,舌尖却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膻味,那是骆驼奶特有的余韵。
他打量着对面的鲜于茶茶,只见她喝得极快,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前的流苏。
怎么,东土来的殿下不敢喝?
鲜于茶茶放下酒坛,脸颊已泛起红晕,眼神却带着挑衅。
林飞宇无奈地笑笑:
只是一会儿还要回贝佳寺,不能多饮。
啰嗦!鲜于茶茶撇嘴,一人一坛而已,驼乳酒度数低,醉不了人。
她说着,又灌了一大口,喉结轻轻滚动,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喝酒,没有小菜,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酒坊外的胡商还在弹唱,歌声透过窗纸飘进来,带着大漠的苍凉。
林飞宇看着鲜于茶茶,心中有些尴尬。他活了三世,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却唯独对这种孤男寡女独处的情形感到无措。
眼前的少女明明刁蛮任性,此刻却安静地喝着酒,灯光下,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很快,一坛驼乳酒见了底。林飞宇只觉得腹中温热,并无醉意,毕竟化神修士的体质早已百毒不侵。
再看鲜于茶茶,脸颊已是通红,眼神开始迷离,握着酒坛的手也有些发抖。
没想到……你倒是个菜鸡。林飞宇忍不住低声道。
鲜于茶茶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
你说什么?本姑娘……还能喝!
话虽如此,她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身体一歪,险些栽倒。
林飞宇见状,起身打算叫门外的侍从进来。他刚摸到门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林飞宇浑身一僵。活了三世,他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见过阴谋诡计的交锋,却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抱住过。
少女身上带着驼乳酒的甜香和淡淡的脂粉味,手臂环在他腰间,力道大得惊人。
鲜于姑娘!
他急得面红耳赤,想要拨开她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然而,鲜于茶茶非但没放,反而抱得更紧了,甚至将脸埋在他背上。
林飞宇能感觉到后背传来湿热的触感,紧接着,是压抑的啜泣声。
你……他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耍酒疯吗?
代战……鲜于茶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
你个混蛋……你说过会来沙陀找我的……你骗人……
林飞宇的心猛地一沉。代战?代阅的双胞胎哥哥?
你还没挨我三巴掌……怎么能死呢……
鲜于茶茶的哭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悲伤,仿佛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我等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终于醉得不省人事了。
林飞宇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只见鲜于茶茶趴在他胸前,眉头紧锁,眼角还挂着泪珠,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用桌上的布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打开房门,门外的侍从早已垂手而立,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小姐今日无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为首的老仆恭敬地行礼。
殿下,你知道我?林飞宇挑眉。
老仆苦笑一声,低声道:
小姐曾随将军在代国住过几年,那时……常与代战殿下往来。
在老仆的讲述中,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缓缓展开。
十几年前,鲜于茶茶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跟着担任和亲使节的父亲来到代国。
那时的她语言不通,性格内向,像只受惊的小兽,对陌生的东土充满了恐惧。
代国的宫殿宏伟而冰冷,宫女太监们的眼神总是让她浑身不自在。直到她遇见了代战。
那时的代战还叫,是代国王宫中最不起眼的小王子。他的母妃出身低微,但是很受当时的代王宠爱。
但代理却并没有恃宠而骄,活的像个小太阳,脸上永远挂着温暖的笑容,对谁都和善。
他第一次见到躲在假山后偷偷哭泣的鲜于茶茶时,正拿着个刚做好的糖人。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哭呀?小代理的声音像春风一样柔和。
鲜于茶茶用生硬的东土话回答:我……茶茶……想家……
从那天起,代理就成了鲜于茶茶在代国唯一的朋友。
他教她说流利的东土话,一笔一划地教她写汉字,带她去逛热闹的夜市,给她买会旋转的竹蜻蜓和甜丝丝的桂花糕。
他知道她吃不惯东土的米饭,就央求御厨做沙陀国的烤饼;他知道她害怕打雷,就在雷雨夜偷偷跑到她的宫殿外,给她讲沙陀国的英雄故事。
代理哥哥,你的名字好奇怪,为什么叫代理呀?有一次,鲜于茶茶咬着糖人问。
小代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父王说,这是宗庙的规矩……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叫我代战,我喜欢这个名字,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个名字,像个将军。
鲜于茶茶用力点头:代战哥哥,你以后会成为最厉害的战士!
在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代战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他的笑容,他的耐心,他偶尔的笨拙,都深深烙印在她心上。
她以为他是她的救赎,是独一无二的光。可随着年龄渐长,她发现,代战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他会帮宫女捡起掉落的发簪,会给扫地的太监让道,会为受伤的小乞丐包扎伤口。
每个人都喜欢他,视他为白月光,而她,不过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
离别的那天终于来了。
沙陀国使节团要回国了,鲜于茶茶躲在马车里哭红了眼睛。
代战骑着马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枚雕刻着双鱼图案的玉佩。
茶茶,这个给你。
他气喘吁吁地说,将玉佩塞进她手里,
以后我会去沙陀看你,带你去骑骆驼,看沙漠的星星。
鲜于茶茶紧紧攥着玉佩,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说话算话?
算话!代战用力点头,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我还没挨过你的三巴掌呢,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那一刻,鲜于茶茶彻底沦陷了。她以为这只是暂别,以为她的白月光总有一天会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沙陀国找她。
回到沙陀国后,鲜于茶茶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是那个内向怯懦的小女孩,而是变成了刁蛮任性、武力值爆表的将军之女。她故意做出种种惊世骇俗的举动,让沙陀贵族们闻之色变,只为了让求亲者避之不及,她想着,让他记住有这么一个人在等他。
她把那枚双鱼玉佩贴身收藏,日夜摩挲,上面的纹路都快被磨平了。
然而,等来的却是代战早亡的消息。
起初她不信,以为是谣言,直到沙陀国使馆的人带回了确切的证据,代国王宫的讣告,还有关于他身亡的种种传闻。
那一刻,鲜于茶茶的世界崩塌了。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再出来时,剪掉了引以为傲的长发,在父亲面前发誓终身不嫁,要做沙陀国的利剑,神的战士。
她用冷漠和暴力武装自己,将那颗破碎的心深深埋藏。
直到那日,她在贝佳寺看到林飞宇的侧脸。
那张脸太像了,像到让她瞬间窒息。
她以为是代战回来了,是他遵守了诺言,来到了沙陀国。
她假装嚣张,假装不在意,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她去赛亿日等了三天三夜,没等到人,却等到了贝佳寺的人说,那是代战的双胞胎弟弟,代阅王子。
所以……她把我当成了他?
林飞宇听完老仆的叙述,心中五味杂陈。
在代言和院长的口中,那个永远温暖和煦的人,却没想到年少时无心的善意,竟在一个异国少女心中种下了如此深沉的执念。
小姐这些年……苦了。
老仆叹了口气,
自从得知代战殿下的噩耗,她就没真正开心过。将军大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林飞宇看着趴在凳子上熟睡的鲜于茶茶,她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把她送回去吧,好好照顾她。林飞宇交代老仆,声音有些低沉。
回到贝佳寺时,夜已经深了。
古榕树下的石桌上,还放着他未刻完的贝多罗叶。林飞宇坐下,拿起铁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的便宜哥哥啊,你可把我坑惨了。
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冰凉的宝石栏杆,
你难道不知道,送一个姑娘玉佩是什么意思吗?
代战或许真的不知道。那个心无城府的少年,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异国的朋友,却没料到那枚双鱼玉佩,竟成了鲜于茶茶一生的执念。
林飞宇梳理着复杂的人物关系:代战与鲜于茶茶的年少情谊,白未央与苏莲儿的恩怨纠葛,还有他自己作为的尴尬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