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邀约，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林芝有零点五秒的迟疑。
这不是一顿简单的羊汤。
这是投名状，是敲门砖，也是一场更高级别的面试。
京圈，一个听起来很远，但实际上已经近在眼前的圈子。李幼斌，就是她最好的引路人。
拒绝，就是不识抬举。
“好啊，李哥。”她答应得很干脆，“我最喜欢喝羊汤了。”
牛莉在一旁笑着推了她一下。
“你这丫头，还真不客气。”
李幼斌也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舒畅。
“那就走吧，他们估计都等急了。”
没有剧组的大巴，李幼斌开的是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牛莉坐在副驾，林芝一个人坐在后排。
车子驶出荒凉的影视城，朝着县城的方向开去。
“丫头，一会儿见到的，都是我的一些老伙计。”李幼斌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脾气都比较怪，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这算是提前打预防针了。
林芝点点头：“我明白，李哥。”
“你不用明白。”李幼斌忽然说，“你就做你自己。你今天在片场是什么样，在饭桌上就是什么样。他们要是看不惯，那是他们眼拙。”
这话的分量，很重。
这已经不是提携，而是背书了。
车子在县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停下。
店面很小，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挂着一个写着“老白羊汤”的木牌子，牌子被油烟熏得发黑。
李幼斌推开门，一股浓郁的羊肉香气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只有一张大桌子，已经坐了三个人。
为首的一个男人，身材魁梧，留着板寸，眉眼间自带一股压不住的霸气。他穿着一件最普通的军绿色外套，但人坐在那里，就自成一个气场。
姜文。
林芝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她只在电影节的后台，远远地看过一眼。
他旁边坐着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是这部戏的另一个制片人，姓侯。
另一边，是一个林芝不认识，但看起来同样不好惹的光头男人。
“老李，你这可太慢了！”姜文一看到李幼斌，就嚷嚷开了，嗓门极大，“汤都快凉了！”
“路上耽搁了。”李幼斌走过去，拉开一个凳子，“给你们带了个小朋友过来。”
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跟在后面的林芝身上。
那不是温和的打量，而是三道带着审视和分量的探照灯，要把人从里到外照个通透。
侯制片笑了笑，算是缓和气氛：“这就是张导电话里夸上天的那个鲜儿吧？小姑娘确实精神。”
姜文没说话。
他只是上下扫了林芝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酒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的，一饮而尽。
“哈——”他舒出一口气，才慢悠悠地开口。
“现在的小姑娘，都长得挺精神的。”
这话听不出是夸是贬，带着一股子玩味。
换了任何一个新人，在这种场合下，恐怕早就手足无措了。
林芝却很平静。
她冲着几位前辈微微鞠了一躬，不卑不亢。
“姜老师好，侯制片好，这位老师好。”
李幼斌很满意她的反应，指着那个光头男人介绍：“这是葛优，你叫葛哥就行。”
葛优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别听他们的，丫头，快坐。饿了吧？”
他的随和，让屋子里的紧绷感稍稍松弛了一些。
林芝在牛莉旁边的空位坐下。
老板很快端上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羊汤，汤色奶白，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
“先喝汤，先喝汤。”李幼斌招呼着。
一时间，桌上只有喝汤的呼噜声。
谁也没再提拍戏的事。
一碗汤下肚，林芝感觉浑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姜文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视线又落回林芝身上。
“丫头，听老李说，你练过？”
“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过几年。”林芝回答。
“哦？”姜文似乎来了兴趣，“练的什么？”
“把式拳，庄稼把式，没什么门派。”林芝说得很实在。
“庄稼把式？”姜文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庄稼把式好啊，实在。不像现在有些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丫头，你说，什么是演员？”
这个问题太大了。
大到可以写一篇博士论文。
在座的都是人精，这个问题一出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林芝。
这是真正的考校。
林芝没有立刻回答。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师父跟我说过一句话。”她缓缓开口，“他说，演员，就是个手艺人。”
“手艺人？”姜文的身体微微前倾。
“对。”林芝迎着他的目光，“跟木匠、铁匠、厨子一样，靠手艺吃饭。手艺好，就有饭吃。手艺不好，就得饿肚子。活儿来了，就得干好。对得起主家给的钱，对得起自己这门手艺。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
这番话，朴素到了极点。
却也真实到了极点。
屋子里一片寂静。
李幼斌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葛优拿着筷子，若有所思。
侯制片则是不断点头。
“手艺人……”姜文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玩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认真。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猛地一拍大腿。
“说得好！”
他重新拿起酒瓶，给林芝面前的杯子倒满了白酒。
“丫头，冲你这句话，这杯，我敬你！”
牛莉想拦一下：“老姜，她还是个孩子……”
林芝却端起了酒杯。
她看着姜文，一字一句。
“姜老师，我敬您。”
说完，仰头，一杯酒干干净净地见了底。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但她的脸不红，心不跳，连一丝异样都没有。
千杯不醉的体质，在这种场合，简直是神技。
这一下，连姜文都愣住了。
他看着林芝空空的酒杯，又看了看她清澈依旧的眼睛，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个手艺人！老李，你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个宝贝！”
这场饭局的气氛，在这一杯酒后，彻底变了。
之前是审视，现在是真正的接纳。
接下来的时间，姜文和李幼斌他们开始聊起圈子里的一些旧事，说起某个导演的怪癖，某个演员的糗事，完全没把林芝当外人。
林芝大多数时候都在安静地听，偶尔被问到，也能接上一两句。
她知道，自己已经跨过了那道无形的门槛。
饭局快结束时，侯制片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对林芝说。
“林芝，王总让我给你带个话。”
林芝立刻坐直了身体。
“香港那边，徐克导演的制片人施南生女士，看了你的全部资料，包括今天张导传过去的那段打戏的样片。”
侯制片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她很满意。”
“她想跟你通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