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事了,卢象关、卢象群与选择返回宜兴的卢象文等几名子弟,收拾好简单的行装,怀揣着卢象升亲笔所书的信函与盖有大名府官印的文书,踏上了南归之路。
卢象升特意交代,这批运往大名“官店”的货物,可凭此文书,视同官物,行走漕运。
在大明,官府经营官店并非稀奇,有时甚至承担部分政府职能,如代办税收、接待过往官员等。
官店货物走漕运,虽仍需缴纳一定的费用,但相较于普通商货,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关卡盘剥和刁难,沿途也能得到漕运系统一定程度的保护。
卢象升的这份文书,便是他们此行畅通无阻的关键护身符。
一行人轻车简从,先在元城县内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些许随身物品和卢象升托带回家的一些北地土仪,直奔漕运重镇——小滩镇。
小滩镇地处卫河与漕运干道的交汇处,是北地闻名遐迩的漕运枢纽。还未抵达镇子,喧嚣声便已扑面而来。
但见河道之上,帆樯如林,舳舻相接,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宽阔的河面。岸边的码头沿着河岸蜿蜒伸展,一眼望不到头。
扛包的苦力、叫卖的商贩、巡逻的兵丁、等候雇船的客商……各色人等穿梭如织,人声、号子声、骡马嘶鸣声、船桨击水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而又略显混乱的世俗繁华图卷。
卢象关等人下了马车,顿感自身渺小。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南下的船只。理论上,旅人想搭乘顺路的“便船”希望渺茫。
到达码头,卢象关让卢象文等人看好行李马车,自己则带着卢象群,开始在熙攘的人群中打听南下的船只。
漕运体系复杂,有支流航道与主航道之分,船只目的地各异,中途换乘极为不便,且漕船管理严格,一般不轻易搭载外人。
因此,无论是商货还是像他们这样持有官方文书的“官货”,大多选择直接雇佣专船,按行程与货物多寡议价,自主灵活。
两人挤过熙攘的人群,来到一处相对集中的雇船码头。
这里停泊着许多等待雇佣的船只,大小不一,从载重数百石的中型漕船到只能容纳数人的轻快小船皆有。船家们或蹲在船头抽烟闲聊,或主动招揽着过往的客商。
“这位公子,可是要雇船?南下临清、济宁?俺这船稳当!”
“客官,去江南?小船舱室干净,价格公道!”
卢象关等人一路询问过去,打听是否有直放或途经常州、宜兴一带的船只。
然而,连续问了几家,要么是船已满载,要么是目的地不符,要么是价格谈不拢。南归之路,似乎一开始就遇到了小小的波折。
正当卢象关微微蹙眉,思索着是否要提高些价钱,或者考虑分段雇船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卢公子?可是卢公子?”
卢象关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巡检司号衣、腰佩腰刀的军官正从一艘刚靠岸的官船上跳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来人正是运粮北上时,有一面之缘的小滩镇巡检司赵巡检!
“赵巡检!”
卢象关连忙拱手行礼,心中也有些意外之喜,“真是巧遇。”
赵巡检热情地还礼,目光扫过卢象关身后的卢象文等人和简单的行李,问道:“卢公子这是……要出远门?”
他对卢象关这个卢知府堂弟印象极好,尤其是送的两瓶装琉璃瓶高档白酒的礼物,更是让他心存感激。
卢象关也不隐瞒,坦言道:“正是,奉兄长之命,需尽快返回南边宜兴老家处理一些要务。此番前来码头,正是想寻一艘南下的船只。”
“哦?回宜兴?”
赵巡检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惋惜之色,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卢公子,你们若是早来半个时辰就好了!刚刚就有一大队常州卫的漕船启航南下,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常州府的西仓码头!
那西仓码头离你们宜兴县已是不远,无论转陆路还是继续走水路都极为方便。若是能搭上他们的船,一路官船护卫,既安全又省心,可是难得的便利!”
常州乃是明末漕粮重镇,每年通过漕河北运的粮食数额巨大,据说往来常州的漕船多达万余艘,络绎不绝。能搭上这等官粮船队,自然是上上之选。
卢象关一听,心中也是一阵懊恼,苦笑道:“竟如此不巧?看来是我等机缘未到。”
赵巡检见卢象关面露焦急之色,心念电转。
他沉吟片刻,把卢象关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卢公子,若事情确实紧急,某或可设法相助。”
卢象关心中一动:“赵巡检有何良策?”
赵巡检指着停靠在旁边的一艘明显比寻常漕船轻快许多、船头插着巡检司旗帜的快船,说道:“那是某麾下的巡河快船,速度远胜普通漕船。
常州卫的船队刚走不到半时辰,又是重载,航速不快。若此刻乘快船追赶,顺流而下,一个时辰内,必有把握追上其队尾!”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卢象关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若得赵巡检相助,解我燃眉之急,卢某感激不尽!只是动用官家快船,是否……”
赵巡检摆手笑道:“卢公子不必客气!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巡河本就是某之职责,顺路护送府尊亲族一程,亦是分内之事。况且,府尊文书在手,也不算私用。”
他行事干脆,立刻转身对快船上的几名兵丁吩咐道:“尔等听令,即刻准备启航,护送这几位卢公子南下,追赶前方常州漕船队!务必安全将卢公子送上漕船!”
“得令!”兵丁们齐声应诺,显然对赵巡检的命令毫不迟疑。
卢象关心中感慨,这便是人情的力量。他再次郑重向赵巡检道谢:“赵巡检高义,卢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卢公子言重了,一路顺风!”赵巡检笑着拱手。
很快,卢象关、卢象文等人登上了巡检司的快船。这船船体狭长,配有数名精壮桨手。
一声令下,快船如离弦之箭般驶离喧嚣的小滩镇码头,破开浑浊的河水,沿着漕河主道,向下游疾驰而去。
站在船头,迎着略带水腥气的河风,卢象关望着前方浩渺的河道,心中感慨。这归程的第一步,便因缘际会,得到了地方巡检的鼎力相助。
这固然有卢象升的官威影响,也与他们此前结下的善缘有关。在这大明末世,人脉与情分,有时比金银更管用。
快船轻捷,桨力雄浑,沿着漕河主干道飞速南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站在船头眺望的卢象文忽然指着前方喊道:“关哥!你看!船队!”
只见前方宽阔的河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浩浩荡荡地前行。
数十艘高大的漕船首尾相连,白色的船帆如同云朵般连绵不绝,几乎占据了半条河道,气势恢宏。
正是那支前往常州武进的漕船队!
“追上了!”卢象关精神一振,“靠过去,与他们的头船交涉!”
快船灵活地加速,从侧后方迅速接近船队中最为高大、悬挂着指挥旗号的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