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忽然变了脸。
原本暖融融的阳光被云层悄悄遮蔽,风也褪去了先前的柔和,卷着花架上的藤蔓轻轻晃动,几片被虫咬过的牵牛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小满正跟着王大娘学织布,老旧的织布机摆在廊下,木梭在她指间磕磕绊绊地穿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略显慌乱的心跳。
“线要拉匀,梭子递得稳些,别着急。”王大娘坐在一旁,手里捻着棉线,耐心地指点着。她的手指粗糙,却异常灵活,轻轻一捻,就把小满弄乱的线头理顺了。织布机的木架被摩挲得发亮,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岁月的痕迹,和王大娘眼角的皱纹一样,透着温和的沧桑。
小满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木梭。指尖触到梭子光滑的木质表面,想起早上揉面时玄黎说的“心要静”,便慢慢稳住心神。木梭终于顺畅地穿过经线,带着淡青色的棉线,在布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纹路。“大娘,你看!”她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
王大娘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做活计和过日子一个道理,慢慢来,总能做好的。”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滚过一声闷雷,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花架的藤蔓上,打在院中的梅树枝桠上,瞬间溅起一片细密的水花。
小满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梭差点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往王大娘身边靠了靠,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门口的木牌,“梅院”二字在雨雾中渐渐变得模糊。不知怎的,心底忽然窜起一丝莫名的慌张,像极了小时候在边城,遇到暴雨天躲在破庙里,听着雷声滚滚时的恐惧。
“别怕,就是场阵雨,下不大的。”王大娘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带着烟火气,像灶房里暖融融的柴火,稍稍驱散了小满心头的凉意。
玄黎和林砚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油纸伞和蓑衣。玄黎快步走到廊下,将一件蓑衣披在王大娘身上:“大娘,雨大了,先到屋里避避吧。”林砚则撑开一把油纸伞,走到织布机旁,伞面稳稳地罩在织布机上方,防止棉线被雨水打湿。
雨水越下越急,顺着油纸伞的边缘往下淌,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林砚的半边肩膀露在伞外,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深色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小满看着,心里忽然一紧,连忙伸手拉了拉林砚的衣袖:“林砚姐姐,你快进来,别淋湿了。”
“没事,”林砚笑着摇摇头,伸手帮她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雨水的凉意,“织布机不能淋到雨,这些线都是你和大娘辛苦纺出来的,可不能糟蹋了。”
玄黎见状,默默走到林砚身边,将自己手里的另一把油纸伞递了过去,伞面微微倾斜,恰好遮住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一起撑。”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雨后浸润土地的溪水。林砚侧头看他,只见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他的脸颊上,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目光专注地望着织布机,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王大娘看着这一幕,眼里泛起笑意,悄悄起身往屋里走:“我去给你们烧壶热茶,驱驱寒。”
廊下只剩下小满、林砚和玄黎三人。雨声淅沥,织布机静静立在伞下,满架的牵牛花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鲜亮,淡紫、浅蓝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雨珠,像一串串委屈的泪滴,却又透着顽强的生机。
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纺的棉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纺的线还是粗细不均,织出来的布肯定不好看。”
“已经很好了。”林砚轻声说,目光落在布面上那几道浅浅的纹路,“你才学了没多久,能织成这样,比我第一次强多了。”她顿了顿,又说,“就像你画的平安符,虽然不工整,却是最管用的,因为里面藏着你的心意。”
玄黎也点点头,目光落在小满腰间的荷包上,蝴蝶挂件在雨中轻轻晃动:“做活计,心意比手艺更重要。你织的布,不管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会当成宝贝。”
小满听着他们的话,心里的慌张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感动。她抬头望向雨幕,院中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花架和梅树的影子,像一幅流动的画。“以前在边城,下雨的时候,破庙会漏雨,我只能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等雨停。”她轻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那时候总想着,要是有一个不漏雨的家,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林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伸手握住小满的手。小满的手小小的,指尖带着做活计留下的薄茧,却很温暖。“现在不一样了,”林砚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里有不漏雨的屋子,有热茶,有我们,再也没有人让你一个人淋雨了。”
玄黎也蹲下身,与小满平视。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柔和:“以后再下雨,我们就一起在廊下听雨声,一起织布,一起做艾草团子,好不好?”
小满用力点点头,眼眶微微发红,却笑着说:“好!还要给周爷爷织小枕头,给林砚姐姐织手帕,给玄黎哥哥织剑穗!”
雨渐渐小了,雷声也远了。王大娘端着一壶热茶出来,青瓷茶壶冒着袅袅热气,茶香混着雨水的清新,在廊下弥漫开来。“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她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汤清澈,入口带着淡淡的甘醇。
小满捧着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器的温热,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她看着林砚和玄黎并肩站在雨帘旁,看着王大娘坐在一旁捻线,看着院中的梅树在雨中静静伫立,忽然觉得,这场雨一点都不可怕了。甚至觉得,这样的雨天,因为有身边这些人陪着,反而变得格外温柔。
周老也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那个旧布包,走到廊下避雨。“雨停了就能晒麦子了,今年的新麦,磨成粉做馒头,肯定香。”他笑着说,目光扫过小满,扫过林砚和玄黎,最后落在雨中的梅院,眼里满是安宁。
夕阳渐渐穿透云层,在雨幕中洒下一片金辉。雨水慢慢停了,空气里满是清新的草木香气,比任何香料都要好闻。花架上的牵牛花抖了抖花瓣上的雨珠,重新挺直了腰杆,在夕阳下绽放出更绚烂的光彩。
小满重新坐在织布机前,木梭在她指间变得顺畅起来。“咔哒、咔哒”的织布声,伴着院角麻雀的啾鸣,伴着王大娘哼起的乡间小调,在梅院里久久回荡。林砚和玄黎坐在一旁,一个拿着符纸细细勾勒,一个拿着桃木静静雕琢,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落在小满的发顶,落在那架老旧的织布机上,每一个画面,都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满织着布,忽然抬头笑了。她的笑容像雨后的阳光,干净又明亮,眼底映着满架的繁花,映着身边的家人,映着这方充满烟火气的小院。她知道,那些曾经的苦难,那些深夜里的恐惧,都已经被这梅院的温情,被身边人的陪伴,一点点治愈。
而属于她的故事,属于梅院的故事,还在这“咔哒”的织布声里,在雨后的阳光里,在每个人的笑容里,继续温柔地书写着。这方小院,这些家人,就是她此生最安稳的港湾,是无论走多远,都能让她安心回望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