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青冥洲，寒风卷着碎雪，像刀子似的刮过陆家杂役院的破篱笆。
陆青玄握着半块豁口的铁斧，正费力地劈着院角那堆湿柴。斧头沉得压手，木柄磨得他掌心的茧子生疼，每劈一下，胸口都隐隐发闷——那是“九窍堵塞”的老毛病，从他记事起就跟着，像块烂泥似的堵着修炼的路。
“吱呀”一声，杂役院的木门被风推开，带进一股更冷的寒气。陆青玄抬头，看见妹妹陆青瑶抱着个布包，缩着脖子跑进来，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沾着雪沫，左手臂的旧冻疮又裂开了，渗着点血丝。
“哥，歇会儿吧。”青瑶把布包塞到他手里，布包是温的，里面裹着两个烤红薯，“我从厨房偷偷拿的，还热乎。”
陆青玄放下斧头，搓了搓冻僵的手，把红薯掰成两半，大半的那半塞回妹妹手里：“你吃，我不饿。”
青瑶没接，反而盯着他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主家三公子陆明轩打的。昨天他劈柴慢了些，陆明轩就用马鞭抽他，骂他“九窍不通的废物，连条狗都不如”。
“哥，”青瑶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抠着布包的边缘，“我听说……妖林深处有种‘通窍草’，能治九窍堵塞的毛病。等过两天雪停了，我去看看。”
陆青玄的心猛地一紧，一把抓住妹妹的手：“不准去！妖林是什么地方？镇元盟的矿场就在那附近，到处都是抓妖炼核的护卫，还有不开眼的妖兽，你去了就是送死！”
他的声音有点急，青瑶被他抓得疼了，却没挣开，只是眼眶红了：“可哥你总不能一辈子劈柴啊……陆家主家说了，再过半年，要是你还不能引气入体，就要把你赶去镇元盟的矿场做苦力。矿场里的人，就没有能活过三年的。”
陆青玄沉默了。
他知道妹妹说的是实话。
青冥洲这地方，早就不是什么太平地了。十年前“人妖盟约”彻底破了之后，灵机一天比一天稀薄，人族修炼全靠“妖核”撑着——要么去妖林杀妖取核，要么从镇元盟手里买。可镇元盟垄断了全洲的妖核贸易，一块下品妖核能换半石米，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
陆家是青冥城的二流家族，靠着给青冥剑派供应灵草，才算混得下去。可他陆青玄是旁系，爹娘早死，又天生九窍堵塞，连最基础的“窍基境”都摸不到门槛，在家族里比杂役还不如。主家巴不得他早点滚去矿场，省得占着杂役院的地方。
“我知道了。”陆青玄松开手，把红薯硬塞进妹妹嘴里，“这事我来想办法，你不准再提去妖林的事。”
青瑶含着红薯，点了点头，眼泪却顺着脸颊掉下来，砸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晶。
陆青玄别过脸，重新拿起斧头。他知道“想办法”是句空话——他除了劈柴，什么都不会。主家不会给他资源，青冥剑派也不会收一个九窍堵塞的废人。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多劈点柴，攒点钱，让妹妹能少吃点苦。
就在这时，杂役院的篱笆“哗啦”一声被踹开，陆明轩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穿着狐裘大衣，手里把玩着一块下品妖核，眼神轻蔑地扫过陆青玄：“废物，今天的柴劈够了吗？我娘要煮灵草汤，差十捆干柴，日落前要是凑不齐，你就等着去矿场吧。”
陆青玄握着斧头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今天雪大，湿柴晒不干，能不能……”
“能不能？”陆明轩打断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那堆湿柴上，柴块散了一地，“你也配跟我谈条件？九窍堵塞的废物，活着就是浪费粮食！要不是看在你妹妹还有点用，我早把你扔去喂妖兽了。”
“你不准说我哥！”青瑶冲上来，挡在陆青玄面前，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
陆明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就要去捏青瑶的脸：“哟，小丫头片子还挺护短？可惜了，也是个没灵根的，不然还能给我当个丫鬟。”
“滚开！”陆青玄猛地把妹妹拉到身后，斧头横在身前。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陆明轩——陆明轩已经是窍基境初期，能引气入体，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可他不能让妹妹受欺负。
陆明轩脸色沉了下来：“怎么？废物还想动手？”他抬手就朝陆青玄脸上打去，速度很快，带着点微弱的灵力波动。
陆青玄下意识地闭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落下。他睁开眼，看见陆明轩的手腕被一个人抓住了——是杂役院的老管事。
老管事是个驼背的老头，据说早年也是个修士，后来灵根受损，才来陆家当管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却总在陆青玄被欺负的时候，悄悄帮他一把。
“三公子，”老管事的声音沙哑，“家主让你去前院迎客，说是镇元盟的人来了。”
陆明轩一听到“镇元盟”三个字，脸色立刻变了，嚣张的气焰消了大半。镇元盟可是青冥洲的土皇帝，别说陆家，就连青冥剑派都要让他们三分。他狠狠瞪了陆青玄一眼：“废物，算你运气好。日落前要是凑不齐柴，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甩开张管事的手，带着家丁匆匆走了。
杂役院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寒风刮过篱笆的声音。
老管事看着陆青玄，叹了口气：“青玄，不是我多嘴，你这性子太倔了。在陆家，忍一时才能活下来。”
陆青玄低下头：“谢谢管事。我知道，可我不能让他欺负青瑶。”
“唉，”老管事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有半块下品妖核，是我攒的。你拿着，要是实在不行，就去青冥剑派碰碰运气——他们下个月招杂役，虽说不招修士，可总比去矿场强。”
陆青玄愣住了，捏着布包，心里又酸又暖。半块下品妖核，够买一石米了，老管事自己都舍不得用，却给了他。
“管事，这……”
“别多说了。”老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你妹妹。镇元盟的人今天来，恐怕没什么好事，你最近别惹事。”说完，便驼着背，慢慢走了。
陆青玄握着布包，看着老管事的背影，眼眶有点热。他把布包贴身放好，转身对青瑶说：“你看，办法来了。下个月我去青冥剑派当杂役，说不定还能学到点粗浅的功夫，到时候就不用再受欺负了。”
青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哥，那我等你。”
接下来的半天，陆青玄拼命地劈柴，连午饭都没吃。雪越下越大，他的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胸口的闷痛感也越来越强，可他不敢停——他怕日落前凑不齐柴，怕真的被送去矿场。
青瑶在一旁帮他拾柴，小手冻得通红，却没喊一声累。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十捆干柴终于凑齐了。陆青玄把柴捆好，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闷得发疼，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哥，你没事吧？”青瑶递过来一块手帕，眼里满是担心。
“没事，老毛病了。”陆青玄接过手帕，擦了擦嘴，“你先回屋，我把柴送到前院去，回来给你煮红薯。”
青瑶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杂役院的破屋。
陆青玄扛起两捆柴，朝着前院走去。陆家前院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主家陪笑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的嗓音，应该是镇元盟的人。他不敢多看，低着头，把柴卸在厨房门口，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主家的声音：“……没错，妖林那边的矿场，最近确实缺人手。我们陆家愿意出十个杂役，帮镇元盟看管矿奴……”
陆青玄的心一沉，脚步顿住了。
镇元盟的矿场，看管矿奴？那不就是把人当牲口使唤吗？主家这是要把他们这些旁系杂役，拿去给镇元盟当人情？
他不敢再听，匆匆转身，快步往杂役院走。他得赶紧告诉妹妹，他们不能再待在陆家了，得赶紧走。
可刚走到杂役院门口，他就愣住了——破屋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青瑶平时缝补的衣服，掉在地上。
“青瑶？青瑶！”陆青玄冲进屋里，四处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妹妹的身影。他心里慌了，突然想起中午妹妹说的“通窍草”，难道……难道她真的去妖林了？
他冲出屋，朝着妖林的方向跑去。雪下得更大了，路面又滑又冷，他跑得太急，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得生疼，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妖林在青冥城的东郊，离陆家有十几里路。陆青玄跑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妖林边缘的黑影。林边拉起了一道铁丝网，上面挂着“镇元盟矿场，闲人免进”的牌子，几个穿着黑衣的护卫，正举着火把巡逻，腰间别着长刀，手里拿着锁链——那是用来捆矿奴的。
陆青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心脏狂跳。他仔细地看着那些护卫，又往妖林里望了望，黑漆漆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妖兽的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青瑶！青瑶！”他压低声音，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护卫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东西，随手扔在了一边。陆青玄的眼睛猛地一缩——那是一个布老虎，是去年他用碎布给妹妹缝的，青瑶一直带在身上。
他趁着护卫转身的间隙，飞快地冲过去，捡起布老虎。布老虎上沾着雪，还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
“青瑶……”陆青玄的手开始发抖，他沿着铁丝网，继续往前找，心里越来越慌。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镣铐的碎片，上面刻着“镇元盟”三个字——这是矿场护卫用来锁矿奴的镣铐。
碎片旁边，还有几滴未干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珠。
陆青玄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知道，青瑶被镇元盟的人抓了。他们抓她去干什么？是去矿场当矿奴，还是……还是像老管事说的那样，用来炼“妖力药剂”？
他不敢想下去，胸口的闷痛感越来越强，几乎喘不过气。他靠着树干，慢慢滑坐在雪地上，双手抱着头，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修为，没有钱，没有势力，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他就是个废物，一个九窍堵塞的废物。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他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是那块祖传的玉佩。
那是他娘临死前给他的，一块普通的青玉佩，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平时没什么特别的。可现在，玉佩却在发烫，暖意顺着他的胸口，慢慢传到四肢百骸，胸口的闷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陆青玄把玉佩从怀里掏出来，借着月光，他看到玉佩上的纹路，似乎在慢慢变亮，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一样。
“九窍全通者，解苍生之厄……”
一个苍老而模糊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陆青玄猛地抬头，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和雪声。
是幻觉吗？
他握紧玉佩，暖意更浓了。他看着妖林方向，看着那片漆黑的、吞噬了他妹妹的林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不能放弃。
就算他是九窍堵塞的废人，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他也要把妹妹救回来。
不管是镇元盟，还是妖林里的妖兽，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拦着他。
他把玉佩重新贴身放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寒风依旧刺骨，可他的心里，却有一团小小的火苗，慢慢烧了起来。
他转身，朝着青冥城的方向走去。他要去青冥剑派，他要当杂役，他要学功夫，他要变强。
他要救回他的妹妹。
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朝着远方延伸，消失在夜色中。而那枚贴身的青玉佩，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默默守护着这个绝境中的少年，也守护着一个即将被揭开的，关于人妖共生的古老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