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早朝,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鎏金蟠龙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看似肃穆,眼角的余光却都在暗中交流。御座之上,“皇帝”身着玄黑绣金龙袍,冕旒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一种混合了帝王威严与某种难以言喻疏离感的气场。
太傅与顾相隐在朝班前列,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被逼到墙角的决绝。他们又悄然瞥了眼身后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眉头深锁的大臣——皆是家中有女在宫为妃者。女儿们在后宫集体“罢工”,拒绝履行她们眼中“最重要”的职责,这让他们这些做父亲的既感脸上无光,又心急如焚,更忧心家族前景。
既然女儿们不争气,被那不知所谓的“新风”迷了心窍,那就别怪他们这些为父的,亲自出马,在这庙堂之上,为家族前程奋力一搏了!
“陛下,”须发皆白、一派儒雅却难掩精明的太傅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中带着刻意营造的沉痛,“老臣近日听闻,后宫……颇为‘热闹’。陛下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此乃万民之福,臣等感佩于心。然,””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恳切,“皇嗣一事,关乎国本,系于社稷安危。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还望能稍分圣心,多多眷顾后宫,雨露均沾,以期早日诞下龙子,绵延皇室血脉,如此方能安朝廷,定天下民心啊!”他深深躬身,姿态做得十足。
顾相立即心领神会,紧跟着出列附和,语气更为直接:“太傅大人所言,实乃老成谋国之论,句句发自肺腑!陛下,皇嗣乃国之根本,不容轻忽。老臣听闻,德妃娘娘性情爽朗,有将门之风;淑妃娘娘温婉贤淑,才情出众;皆是上上之选,堪为陛下良配……”他巧妙地将自家女儿与其他几位妃嫔一同提出,既显得大公无私,又暗含推荐之意。
有了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带头,其他几位家中女儿位份较高的官员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列,你一言我一语,这个夸赞自家女儿如何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那个称颂自家女儿如何容貌出众、性情柔顺,一时间,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竟仿佛变成了大型的媒妁说亲现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朝政格格不入的、近乎尴尬的热切。
龙椅之上,沈娇娇强忍着嘴角抽搐和翻白眼的冲动。这些老狐狸,女儿那边走不通,居然拉下老脸,亲自下场来“推销”了?真是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
意识深处,萧烬冰冷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嘲讽:【他们倒是执着得很,为了那点权势,连脸面都可以不要了。】
沈娇娇在心里哼了一声,意念回道:“放心,看我的。不把他们怼到怀疑人生,我就不叫沈娇娇!”
待底下几位大臣终于将酝酿已久的“荐女”之词说完,殿内暂时恢复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天子的回应。
沈娇娇并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冕旒上的玉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些或期待、或忐忑、或故作镇定的大臣们,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诸位爱卿,今日倒是难得齐心,对朕的后宫……如此关怀备至,真是让朕,‘感动’不已。”
太傅心中一凛,感觉陛下这话头不太对,连忙躬身道:“老臣等惶恐,实乃皆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绝无……”
“为江山社稷?”沈娇娇轻轻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近乎残酷的笑意,“那太傅不妨与朕说说,你可知德妃近日在读什么书?是《孙子兵法》还是《武经总要》?她习武时最擅长用的是枪还是剑?”
太傅闻言,猛地一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只知道女儿近来“不务正业”,具体在做些什么,他何曾真正关心过?
“顾相,”沈娇娇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目光转向顾丞相,“你可知淑妃最近画技大进,尤其擅长水墨山水,前日还送了朕一幅《烟雨江南图》,笔意空灵,意境悠远,朕颇为喜爱。顾相可曾见过淑妃的画作?可知她师从哪位大家?”
顾相的老脸瞬间有些僵硬,他嗫嚅着:“小女……小女拙作,不敢污陛下圣目……老臣,老臣……”
他哪里知道女儿画技如何,又师从何人?
他关心的从来只是女儿能否得到圣宠。
“还有李尚书,”沈娇娇的视线又落到一位面色发白的大臣身上,“你可知道你女儿惠妃,如今痴迷医术,不仅熟读《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前几日太医院一个小学徒偶感风寒,还是她亲自开的方子,一剂而愈。李尚书府上,莫非也有医道传承?”
被点到名的李尚书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无法应对。
沈娇娇缓缓站起身,玄色龙袍曳地,她踱步到御阶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鸦雀无声的满朝文武,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着为女儿好,为家族计,为江山谋。可朕问你等,你们可曾真正静下心来,关心过她们自己喜欢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德妃不爱红妆爱武装,淑妃不喜交际独醉丹青,惠妃心系杏林慈悲为怀——这些,你们这些做父亲的,可曾知晓半分?可曾在意过一丝?”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许多大臣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那双透过冕旒、仿佛能洞悉人心的锐利目光对视。
“你们不知道。”沈娇娇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们只知道让她们学着如何去争宠,如何去讨好朕,如何尽快生下皇子!在你们眼里,她们不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女儿,而是你们用来巩固家族地位、攫取更多权力的工具!是与不是?!”
太傅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还想强行争辩,维持那套根深蒂固的礼法:“陛下!老臣绝无此心!实在是……男子科考光耀门楣,女子绵延子嗣、以贤德辅佐君王、巩固家族地位,此乃天地伦常,亘古不变之礼法习俗!生来便是如此,无一例外啊陛下!”他试图用大义和传统来压制皇帝这“离经叛道”的指责。
“好一个‘生来便是如此’!好一个‘亘古不变’!”沈娇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那朕问你,太傅,她首先是你的女儿,还是一个生来就该为了‘门楣’而活的工具?!”她心里早已骂开了花,这些老迂腐,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满嘴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骨子里算计的却全是自家的门楣利益!
太傅被这直刺灵魂的一问噎得气血翻涌,身形晃了晃,脸色由白转青:“陛下!老臣……老臣绝无此意啊!天地可鉴……”
“没有吗?”沈娇娇挑眉,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那为何德妃前几日写信告诉朕,说她如今方才活得明白,知晓了自己想要什么,不愿再做那争宠夺爱的提线木偶时,你这位慈父,要在府中大发雷霆,甚至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