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的慰藉,如同黑夜里的灯塔,温暖而坚定地指引着归航的方向。在随后的航程里,那片密集的灯火渐渐被甩在身后,重新融入无边的黑暗,但它在周凡心中点燃的那簇微小而确定的火苗,却并未熄灭。
航行的日子,依旧是由不变的海蓝与天青,以及变幻的云影与波光组成。但一些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变化,开始如同潜流般,悄然渗透进这片纯粹的海的世界里。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风。
连续吹拂了数日的、那种带着远方气息的、纯粹而凛冽的海洋信风,在某一个清晨,似乎悄悄地掺杂进了一丝别样的味道。那味道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的咸腥气中,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勉强捕捉到。那是一种……属于土地的、带着植物汁液清甜和泥土湿润气息的味道。它不像海风那样直接、粗粝,而是更柔和,更含蓄,像一首遥远的、若有若无的田园牧歌,被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捎带了过来。
周凡站在船头,迎着风,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陆风,像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地牵扯着他那颗在海上漂泊了太久的心。他知道,大陆,已经不远了。这不是仪器上冰冷的数字推算,而是风,这位最古老也最可靠的向导,用它的方式,给予的温柔提示。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透过这风,看到远方那起伏的山峦线,看到阡陌纵横的田野,看到炊烟袅袅的村庄。那是一个与海洋截然不同的、厚重而踏实的世界。
苏念也感受到了。她走到周凡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迎着风,翕动着鼻翼。“好像……是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她轻声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恍惚的神情,“是青草,还是……树叶?”
元宝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兴奋。它变得异常躁动,在甲板上不停地跑来跑去,鼻子使劲地嗅着空气,喉咙里发出急切的、短促的呜咽声。它时而立起身子,前爪扒着船舷,向着风吹来的方向极力张望,尾巴像上了发条般高速摇摆。这片它从未踏足过的、风里带来的陌生土地气息,似乎激活了它血脉中某种深藏的、对坚实大地的原始眷恋。
就连海水的颜色,似乎也受到了这陆风的影响。那之前极致纯净的、如同宝石般的蓝绿色,开始变得有些……浑浊。不是说它变脏了,而是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毫无保留的透明感,似乎在减弱。海水里仿佛融入了极其细微的、来自陆地的泥沙或其他悬浮物,使得它的色调变得略微沉郁,带上了一丝灰白的底子。这是一种过渡的色彩,标志着他们正从纯粹的远海,逐渐驶向受到陆地影响的大陆架边缘。
天空也不再是那种毫无遮挡的、高远得令人心悸的蔚蓝。靠近陆地的方向,天际线上开始出现一些朦胧的、如同淡淡水墨渲染开的痕迹,那是大陆上空常见的水汽和微尘。
所有这些细微的变化——风里那丝清甜,海水那抹沉郁,天际那线朦胧——都像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周凡的耳边低语:家,快到了。漂泊即将告一段落,双脚重新踏上不会摇晃的土地的时刻,就在眼前。
这陆风的味道,是归航途中,最温柔,也最催人泪下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