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针的脚步迈入盛夏,当海风的咸腥气息仿佛已能穿透城市厚重的空气,直接抵达他们的梦境,一切的准备,都开始呈现出一种清晰的、指向明确终点的轨迹。启航,进入了一个可以用日历精确计算的倒计时阶段。
那艘最终被选定的船只,在经过反复的对比、实地勘验、乃至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终于确定了。它并非最新最豪华的型号,而是一艘性能稳定、结构坚固、经过了上一任主人精心维护的二手蓝水帆船。船体是沉稳的深蓝色,像一头即将苏醒的、渴望重返深蓝的巨兽,静静地停泊在南方一个专业的船舶码头里。周凡和苏念飞过去进行了最后一次验收,当他们站在那随着轻微波浪晃动着的甲板上,抚摸着那冰冷的、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舵轮时,一种混合着激动、忐忑与无比踏实的奇异感觉,攫住了他们。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家了,是他们穿越风暴、探寻蔚蓝的坐骑和堡垒。
接下来,是如同蚂蚁搬家般的、繁重无比的物资装载工作。他们几乎将公寓里所有与未来海上生活相关的物品,都打包装箱,通过物流,一车车地运往那个遥远的码头。清单上的项目被一项项地划去:高能量的压缩食品、成箱的瓶装水、太阳能板、柴油发电机、海水淡化器、各种型号的绳索、帆布、工具、备用的航海仪器、塞满了数个防水箱的药品和医疗设备……船舱里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空间,都被小心翼翼地规划和利用起来。
元宝的专属物品也被妥善安置。它的救生衣、防滑垫、专用的食盆水盆,以及一个固定在船舱角落的、让它感到安全的窝。他们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对它进行一些适应性训练,比如在轻微摇晃的平台上喂食,让它逐渐习惯那种不稳定的感觉。
与此同时,告别,也以一种比离开湿地时更为复杂的方式,悄然进行着。这一次,他们要告别的,不仅仅是某一片具体的土地和某一些人,而是一整个陆地的、安稳的生活模式。
他们去和周凡的父母住了几天。母亲依旧絮絮叨叨地往他们的行李里塞各种她觉得路上能用得上的东西,这一次,不再是酸菜和冻梨,而是她亲手晒制的、易于保存的菜干和肉脯。父亲的话依旧不多,只是在他们离开时,用力地握了握周凡的手,沉声说:“海上不同陆地,凡事……多留神。”那眼神里的担忧与骄傲,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和一些知心的朋友聚会,听着他们对这疯狂计划的惊叹与祝福,也感受着那无法掩饰的、对安稳现实的不解。他们笑着解释,心中却明白,这条路,注定是少数人的选择。
甚至连那辆陪伴他们走过了万里山河的白色房车,也需要一个妥善的安置。最终,他们决定将它转让给一位同样热爱旅行、信誉可靠的朋友。交接钥匙的那天,周凡和苏念都在车旁站了很久,用手细细抚摸着车身那些被风沙石子击打留下的细微痕迹,仿佛在向一位功成身退的老兵,做最后的致敬。元宝似乎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它绕着房车走了好几圈,用鼻子深深地嗅着轮胎和车门,发出低低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启航的倒计时,像一根不断收紧的弦。每一天,日历上被划去的数字,都意味着离那个决定性的时刻更近一步。紧张、期待、不舍、以及对未知的隐隐恐惧,种种情绪如同调色盘上的颜料,混杂在一起,调配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只有远行者才能体会的复杂心境。
当公寓渐渐变得空荡,当最后的行李被打包封箱,当与陆地上所有社会关系的告别逐一完成,周凡和苏念知道,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了。他们站在即将清空的公寓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曾是他们旅途归来的港湾,如今,又将成为他们驶向新航程的起点。
倒计时的秒针,滴答作响,清晰可闻。